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李季 -> 马克思传(1933)

第一篇 少年时代

(求学时期:一八一八年至一八四三年)


第一章 家庭教育



  “人类的意识并不决定他们的生存,反之,他们在社会中的生存却决定他们的意识。”这句名言是本书主人卡尔·马克思于出生四十年后在他著的《政治经济学批判》(Zur Kritik der politischen Oekonomie)序言(见原书第八版序言五五页)中说出来的。我们相信他这句话是真理,因此,我们替他作传,首先要说明他出生前后的社会状况和环境。
  自十八世纪中叶至十九世纪初期,代表欧洲最高文化的英法德三大国发生三大革命——即英国的产业革命,法国的政治革命,和德国的哲学革命,马克思承受这三大革命的精华,融会贯通,造成马克思主义,这不是一桩偶然的事。因为在他出生的莱茵省当时就是这三大革命潮流的交叉点。
  莱茵省位于德意志的西部,有德国最美丽和最大的莱茵河纵贯其中,交通便利,物产丰富,一端隔比荷两国而遥遥与英国相望,(自一八一七年起即有汽船往来伦敦,)一端与法国毗连;故德意志容易感受英法两国文化的地方,当以莱茵省为第一。此地自十八世纪末年起,受法国大革命的影响至二十年之久,到了十九世纪初年,莱茵省的一部分且受拿破仑(Napoleon Bonaparte)间接的统治,盛行一种法国化,至一八一五年全省才归入普鲁士统治之下。当十九世纪初叶,发源于英国的资本主义的纺织工业在此地正开始萌芽,新兴的资产阶级很富于反抗封建制度的革命精神,而无产阶级也因工业的发轫,跟着出现了。又自一八一八年起有波恩(Bonn)大学出现,所以莱茵省对于德国伟大的学术思潮也有接受的机关了。总之,莱茵省在当时的德国,几乎无论在何方面,要算是首屈一指,特别是他的工业的发达,(比较的,)政治的进步,维新的气象,与革命的精神,为全国之冠。
  可是马克思要于不知不觉之间,感受上述三种伟大的潮流,当在年纪稍长的时候,至于他幼年没有直接与此等状祝接触,他还处在另一种环境中。他是一八一八年五月五日在德国莱茵省特里尔(Trier 按此地在前又名居列夫——Treves【特里尔,又译堤雅(德语:Trier,法语:Trèves)】)出生的,特里尔为德国最古的城市之一,曾为古罗马帝王游息之所,自中世纪至法国大革命时,(一七八九年,)复为神圣罗马帝国大教主兼德意志选帝侯的驻在所,又为天主教牧师大学的区域,所以此处有罗马皇宫和圆形剧场的遗迹,有黑门(Porta Nigra)的伟大纪念物,并且有罗马时代和哥特(Gothic)时代的礼拜堂。列文多尔芝(Eugen Lewin-Dorsch)谓此等古迹“使这个活泼孩子感觉灵敏的心神获益非浅,使他的思想已经很早地注射到世界史上的对象,”(见《钟声周刊》第九年度第一卷三四五页,列氏《马克思家庭与家谱》——Familie und Stammbaum, von Karl Marx,Die Glock)这是不错的。当马克思出生的一年,特里尔有居民一万一千四百,这要算是一个中等的城市了。
  关于马克思出生前后的社会状况和环境已如上所述,我们现在再讲他的家世。他出身于犹太人的家庭,据维也纳图书馆员瓦哈斯台(Wachstein)博士的考据,远溯他的祖先至十五世纪初叶,(参看《钟声周刊》第九年度第一卷三四○页至三四二页,)他们世代相传,均为犹太法律博士(Rabi)和学者,一直到他的父亲亨利希·马克思犹守此业。原来在犹太教中,“就重心讲,他们第一是一种平民的智识层。……除掉自己世俗的职业外,即以顾问和仪式的法律指导者为副业。”(见马克斯·韦伯《宗教社会学》第三卷四○九页至四一○页——Max Weber:Religionssoziologie.Tübingen.1921)马克思说:“一切过去世代的遗传,像梦魔一样压在活人的头上。”(见马氏《路易拿破仑的雾月十八日》第七页,一九二一年出版。(Der achtzehnte Brumaire des Louis Bonaparte.Stuttgart)他生平观察事物,精细透彻,无以复加,这是由于出身于这种“精神贵族”(引列文多尔芝语,见《钟声周刊》第九年度第一卷三四四页),有这样久的精细分析法律的世代遗传性,此事我们是不当轻轻看过的。
  亨利希·马克思世居特里尔,早年非常贫苦,后来才有一点畜积,成为一个小康之家。他初为律师,后充特里尔地方政府的法律顾问。他的为人慈善温和,仁爱备至,对于政治上的见解,虽忠于普鲁士,迹近保守,然思想比铰自由,因为他所受的教育,不仅限于德国式的,对于法国的哲学和文学,颇有研究,如卢梭(Rousseau)和伏尔泰(Voltair)等的著作,都是他喜欢诵读的。他的妻子系荷兰一个犹太法律博士的女儿,也和他一样,秉性慈祥,兼受过善良的教育。不过这位操荷兰语的妻子终身不善操德语,因此对于自己的儿子在教育上没有很大的影响。她的子女甚多;然到死的时候,还只剩有一子三女;所谓一子即卡尔·马克思,系第二次所生,她的第一胎是一个女儿,名索菲(Sophie)至于其余两个女儿,一名埃米莉(Emilie),一名路易莎(Luise)。
  亨利希·马克思夫妇虽属于犹太种族,然却不为犹太人一脉相传的旧习和成见所拘束,当卡尔六岁的时候(一八二四年),他们舍弃犹太教而改奉基督教。世人前此误传他们的改教是出于普鲁士政府强迫一切担任公家职务的犹太人舍弃犹太教,否则解除职务的命令,但据梅林的调查,此说毫无根据,他们此举完全是出于自由意志的(参看梅氏校的《马克思与恩格斯文汇》一卷第三至四页)。特里尔本是天主教盛行的城市,至于基督教并不占势力,“当一八一六年的时候,此处才有三百个教徒,一直到一八一九年还没有自造的教堂。”(见《钟声周刊》第九年一卷三四五页。)然亨利希·马克思夫妇不信盛行全市的旧教,而偏信没有势力的新教,可见他们的改教确有主宰,并不是随波逐流的。
  马克思说: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见《马克思与恩格斯文汇》一卷三八五页。)这本是一种麻醉人心的催眠药。自反对宗教或不信宗教的人看来,他的父母由犹太教改事基督教,并没有脱去迷信的圈套,至多也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比较,那里值得我们大书特书?其实不然,他们此举对于卡尔精神上的发达甚关重要。英国著名的经济学者李嘉图(Davie Ricardo)和德国著名的社会主义诗人海涅(Heinrich Heine)都和卡尔一样,是犹太人的儿子,前者于二十一岁时改奉基督教,后者于二十八岁时改奉基督教,都收得良好的效果,所以汉氏称那种受基督教洗礼的券是一张“欧洲文化入门券”(Entrittsschein zur europäjschen Kultur)。卡尔后来研究欧洲各国的学术,成为一个自由思想家,全是由于他从小时起受了父母之赐,得脱去犹太教一切深锢巨蔽的成见,全是由于他预先获得一张“欧洲文化入门券”。所以关于他的父母改教一事,并不像脱尼斯所说的一样:“在表面上像有意义,在里面是很少意义的。”(见脱氏《马克思传及其学说》第三页。)
  卡尔生长于一个具有高深教育和处境丰裕的美满家庭中,幼年时代的景况是很优美的。关于此时期的经过情形,虽很少表见于世,然就曾经遗下来的一鳞半爪看来,他所受的家庭教育是普通的中等家庭儿童所梦想不到的。他秉性刚强勇猛,沉毅果敢,并且聪颖绝伦,当他到了能读书识字的时候,他的父亲即尽心竭力教他读书,后来并授以德法名人关于哲学和历史等等的著作。他对于所教的东西很容易了解和领悟,因此特别为他的父母所钟爱。他的父亲看见他具有一种天才和优美的性质,对他便抱有无限的希望,断定他将来当为人类造幸福。同时他的母亲则相信他将来必定得到好处,必定是诸事如意,所以常呼他为“幸运儿。”(Ein glückskind)我们看他此后一生的努力毕竟是为人类谋幸福,而他的遭遇也是一个“幸运儿”应有的遭遇,(指他得到绝无仅有的妻子和朋友等事,)果然像他的父母所期望的了。
  卡尔小时从他的父亲受得德法优美的教育,这已经是他的幸运超过寻常儿童的地方,然我们所谓“家庭教育”,还不止此。特里尔尚住有一家贵族,离马家不远,家主为威斯特华伦男爵。(Baron Ludwig von Westphalen)他于一八一六年才迁居此地,来就特里尔政府顾问之职。他到特里尔后,与亨利希·马克思成为很好的朋友,因此卡尔自小时即出入他的家中,与他的小女儿燕妮(Johanna Bertha Julie Jenny von Westphalen)共同嬉戏。威斯特华伦擅长于希腊和英国的诗歌戏曲,他常以希腊最著名的诗人荷马(Homer 生于纪元前九百年之间)的叙事诗,和英国最大的戏剧家莎士比亚(Shakespeare)的戏曲教卡尔和他的女儿等等。卡尔的资质既很聪颖,所以威斯特华伦非常爱他,并且乐于教训他。他在此处所受的教育,又是他的家庭中所没有的。所以梅林谓“幼年的马克思在这位自由思想官吏的家中找着一个第二家庭。”(见梅氏《德国社会民主党史》第一卷二○八页,一九二一年第十一版。)
  卡尔的家庭教育既是合德,法,英,希等国著名学者的作品而成的,所以他幼年的学业即已大有可观;他以后做学问,所涉的范围非常之广,这是因为他的家庭教育预先替他安下一种坚固不拔的宽广的基础,所以他能够在这种基础上造成宏大的建筑物。概括说起来,他从他的父亲所受的教育是偏于哲学一方面的,因此引起他后来研究哲学的兴味;他从威斯特华伦男爵所受的教育是偏于文学一方面的,因此引起他后来嗜好诗歌戏曲,要做诗人的念头,他并且对于荷马和莎士比亚的著作是终身向往,不时诵读的。
  卡尔幼时在教育上既获得他的父亲和威斯特华伦男爵绝大的益处,所以他对于他们两人是特别感恩,终身不忘的。关于他不忘父恩一事,我们可以从他的女儿艾琳娜的一段话中看出来:“他〔指卡尔·马克思〕讲自己父亲的事,从来不觉得疲倦,他把他父亲的相片放在身上。当马克思于他的妻子死后,作长途的悲惨行旅,去恢复他已经丧失的康健之际——因为他要完成他的著作——他仍以他父亲这个相片和我母亲一个玻璃制的旧相片(装在盒子里面)及我姊姊〔小〕燕妮的相片自随,我们于他死后在他的胸前衣袋中发见这些相片。恩格斯将这些相片放在他的棺材里面。”(见《新时代杂志》第十六年度一卷第五页。)至于马克思对于威斯特华伦,也有一种特别的表示,当他在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草就一本数十百页的论文,誊正预备付印,他在卷首题名篇上大书特书“〔敬献此书〕于亲爱如父亲的特里尔政府秘密顾问威斯特华伦先生,借志子侄之爱”等字,(参看《马克思与恩格斯文汇》第一卷六三页)由此可见他敬爱威氏是至深且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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