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楼国华 -> 直言集(1970)

史鉴



  “欢乐的鞭炮声辟辟拍拍地响起来了。四十岁的新郎添元林朝着毛主席的像磕下头去。在孩子们的哄笑声中,他的三十六岁新娘史文珍也慌慌忙忙弯腰鞠了一躬。”
  这段记载见于一九六O年十月十四日的人民日报,一篇题作“喜事”的开头几句话。
  现在,经过红卫兵运动,每家每户,凡是从前供着祖先牌位的地方,都已贴上了毛泽东的像。光是北京全聚德烤鸭店就从橱窗到餐厅,从橱房到宿舍,贴上了一百张毛泽东像,让你吃饭睡觉,工作休息,无时无刻不见他老人家。
  关于人个崇拜的话,说过的已经太多了。最近因为史坦培克的言论,重读了他的“苏联行”,二十年前他说过的话,到现在似乎还非常新鲜,忍不住抄了一段下来。
  “……苏联没有一件事情可以不在斯大林石质的,铜质的,油漆的,或刺绣的眼光之内。他的画像不但悬挂在每一座博物馆里,而且悬挂在每一座博物馆的每一个房间里。他的塑像站立在一切公共建筑物的前面。他的半身像悬挂在每一飞机场,火车站,和公共汽车站的前面。他的半身像也悬挂在所有的学校里,而常常是他的半身像后面又挂着他的全身像。在公园里,他坐在一张水门汀的椅子上,与列宁讨论着问题。小学里的学生刺绣他的肖像,商店里出售他的照片数以百万计,每一家人家至少有一张他的照片。斯大林像的绘画、雕刻、融铸、和刺绣,一定是苏联最大的企业之一。他无所不在,无所不视的。
  ……在公共庆祝集会上,斯大林的画像大得非夷所思。他们可能有九层楼那么高,有五十尺宽,每一座公共建筑物里都有他巨幅画像。
  我们曾与不少俄国人谈起这个问题,得到了几种答案。一种答复是:俄国人民一向用惯了沙皇和沙皇家属照片,沙皇被搬掉以后,他们需要一样东西来代替他。另一种答复是:俄国人习惯地悬挂圣像,而这是圣像的一种。第三种答复是:斯大林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情形,曾要求不要把这种情形继续下去。但据我们看来,斯大林不喜欢任何其它东西,那样东西便会除掉,但这样东西只有在增加。但不论是什么理由,总之,你没有一刻时间可以不在斯大林那微笑的,或沉思的,或严肃的眼光之下。……苏联也有其它的画像和其它的雕塑像。而你可以从其它领袖照片和画像的大小上,相当正确地道出他们和史大林的继承关系。所以在一九三六年,斯大林以下最大的画像是伏洛希洛夫,而现在次大的画像必然是莫洛托夫。”
  关于画像大小而表示的人事状况,据另一部书的记载:“早自一九五二年四月,贝利亚已经失意。……像片常挂第四位的贝氏,降到第六位,即挂于斯大林,莫洛托夫,马林科夫,伏洛希洛夫,布尔加宁的后面。当布党第三十五周年纪念日,群众看见贝利亚像挂于布尔加宁之后时,有经验的莫斯科人,心里便明白曾握特工大权的贝利亚,正走下坡路。”
  (以上抄引文所列举的名字,俱已成为历史上的名字。)
  我们今天可以一字不易地,用上面的引文,描写中国毛泽东个人崇拜的情形。只是大量印行毛选,人人手捧语录,则是斯大林当年所想不到,也是没有做的。至于中国虽然没有用毛泽东命名的城市道路,公社和厂,“东方红”也可以作为代名了,何况“毛泽东号”机车已举行十周年纪念哩。
  “五四”运动的主要成绩,是打倒各种各样的偶像,使人们从此顶天立地,精神上再也没有朿缚。无产阶级是承袭了这个澈底的“个性解放”的,所以在革命中的群众与领袖的关系,也只不过把领袖视作群众意志的体现者或化身,他不是超在群众之上的。列宁便是如此自视的,在那个时代,人们只把列宁视作亲密的领袖和同志。
  斯大林时代来了,领袖才超出于群众之上,有意培植的个人崇拜,让斯大林成了全知全能的上帝。
  二十次苏联党大会批判了斯大林,自然没有改变斯大林主义的理论与现实基础,可是偶像倒了,习惯于歌功颂德的人们自不免嗒然若丧,不是感到了精神解放的痛快,而是长期习惯了的依赖的崇拜对象一旦失去,不容易再建立精神上的平衡。作为现代的“苏联人”正是努力在重建这种“平衡”,这和政治上的修正主义不同,而是精神的意识的文艺的复兴,有如十六世纪的意大利,从黑暗的宗教统治中觉醒过来一样,其影响将普及于全人类。
  以“史”为鉴,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中国走到了个人崇拜的顶点,这种人为的偶像也更容易被颠覆,遗弃,精神解放的日子也将更快更早地到来。

  (一九六六,二,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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