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普列汉诺夫 -> 《在祖国的一年》(1917.4-1918.5)
德国帝国主义的最低纲领
(一九一七年十月十三日和十四日《统一报》第一六三号和一六四号)
第一篇文章
各方面都在问我,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谈到过工兵代表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所制定的关于马·伊·斯柯别列夫以俄国革命民主派代表身分出席盟国代表会议的委托书。这有一些“同编辑部无关的”次要的原因。不过我要承认,主要原因在于:把关于这一篇几乎没有给它的作者们的政治远见带来荣誉的文件的全部真象说出来,我觉得难过。
诚然,这一篇文件的作者们的观点同我的观点相距很远。我和《统一报》组织的全体成员都站在社会民主主义的观点上,严格地坚持着对直接继承马克思的旧国际[1]的忠诚。至于委托书的作者们,那么,正象我已经多次解释过的一样,他们两只脚都站在无政府工团主义的土壤上,他们在自己的国际政策中遵循着新国际即“第三”国际的策略,这个国际的产生主要应该归功于罗伯特·格里姆、拉狄克和安热利克·巴拉巴诺娃。可见我和委托书的作者们之间有一道鸿沟。如果我现在同他们以及同他们的同道们进行斗争,那是毫不奇怪的:因为自从我第一次出现在国际工人协会的参加者中间以来,我就同无政府工团主义者进行了坚决的斗争。
然而我不能不看到,跟在委托书的作者们和他们的同道们后面走的有相当大一部分俄国无产阶级。既然他们在我国无产阶级队伍中有支持者,那就必须把他们看成是革命民主派的代表,虽然也是觉悟不高的、落后的代表。所以当这个民主派通过他们犯了种种惊人的政治错误的时候,我有时往往很难拿起笔来揭露这些错误。我们假定应当对这些错误负责的不是一般的民主派,而只是接受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派无政府工团主义影响的民主派分子。但是因为,广大群众并不理解这个区别。对于这些群众说来,不管什么牧师都是爸爸。于是在我国民主派队伍中进行活动的无政府工团主义者所犯的一切错误,都被他们朴实地记在民主派社会主义的账上。容易提出随时能够使愈来愈多的这种误会有所借口的批评吗?
但是,容易也好,不容易也好,终究应当提出来。我国无政府工团主义者们以革命民主派的名义所犯的错误属于这样一类错误;对这类错误保持沉默是犯罪的,虽然说出来感到羞耻。我认为克制羞耻比犯罪好。因此在经过某种不由自主的犹豫以后,我终于着手来评价委托书了。如果这个评价结果远没有得到赞许,那不是我的过错。
读者从《德国帝国主义的最低纲领》这篇文章的题目本身就可以预先知道我对待委托书的态度。我认为这十一个字简略地、然而确切地说明了对这个文件的恰当估价。
实际上,委托书中所包含的和平条件是这样的:如果德国帝国主义不得不接受这些条件,那么我们仍然没有理由认为它战败了。反之,我们应该说它仍然能够给它自己保障极重要的利益。
不用说,委托书的作者们十分诚恳地认为自己是帝国主义政策的不可调和的敌人。但是不管他们怎样诚恳,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的逻辑会使他们变成这个政策的多少坚决的、虽然也是不自觉的拥护者,因为奥国和德国现在奉行着这个政策。
证据如下。委托书的第一条说,德国军队应该撤出它所占领的俄国领土。这是正确的。但是紧跟着就来了一句不完全正确的话。
我们读到:“俄国让波兰、立陶宛和拉脱维亚完全自决”。
这是必须承认的。各民族都应当得到自决权。但是大家知道,立陶宛人居住的一个地区也是普鲁士的组成部分。这个地区得到了“完全自决”吗?看来没有:它不仅没有得到“完全”自决,而且没有得到任何自决。至少委托书的作者们没有任何一句话提到这个地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不知道地理、健忘、还是对普鲁士的一种奇怪的偏袒态度呢?
然而波兹南公国又怎样呢?委托书对这个公国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要知道,能够让它“完全自决”的不是俄国(委托书中谈到的是俄国)!这里必须质问普鲁士。但是委托书的作者们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质问普鲁士。
究竟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不久前谢德曼坚决驳斥任何想把已经落入普鲁士匪帮魔掌的那部分波兰土地解放出来的企图的那篇演说对他们产生了坚强的影响。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委托书的作者们不认为有必要提到普鲁士的波兰。于是我开始觉得,“不割地、不赔款、以民族自决为基础的”和平这个臭名远扬的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公式跛了一只脚。
委托书的第六条说,巴尔干半岛上有争议的地区“根据以后的全民投票实行临时自治”。这就是说,通过临时自治的炼狱,上述地区将根据自己自由的选择并入这个或那个巴尔干国家。这是好的。
凡是承认民族自决权的人都不会反驳这个主张。但是我们从同一文件的第五条中知道,塞尔维亚和门的内哥罗将恢复,而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将得到自治。什么样的自治呢?“临时的”吗?大概不是,因为往下根本没有说到“以后的全民投票”。结果是,如果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自己希望并入这个或那个巴尔干国家,那么委托书的作者们也许不会考虑他们的愿望。什么原因呢?我又不知道。但是我看到,在委托书的这个地方,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派的和平公式在民族自决权方面又跛了脚。
然则居住在君合帝国[2]的各个斯拉夫民族又怎样呢?他们会不会得到“完全自决”的权利呢?或者比方只是得到自治的权利呢?关于这一点,委托书的作者们,这些认为民族自决权是自己的两大信条之一的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分子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什么地方找得到奥狄浦斯[3]的智慧,能够猜岀他们不可理解的沉默的谜语呢?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委托书命令说:“德国的殖民地要归还”。因此这些殖民地的土著居民不仅会失去“完全自决”的权利,而且甚至会失去自治的权利。在这里,使委托书的作者们得到鼓舞的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的和平公式就跛脚得更厉害了,所以它希望给它一根拐杖。
但是拐杖未必有济于事。如果德国殖民地的土著居民不愿意“归还”又怎样对待他们的这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是不是要派一支由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派的无政府工团主义分子组成的国际军队去镇压他们呢?
委托书的作者们忘记了国际社会主义者代表大会关于殖民地的决议;他们忘记了土著居民也是人,虽然有一身多少发黑的皮肤。除开德国帝国主义的利益以外,他们忘记了一切。奇怪啊,很奇怪。
然而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委托书的第四条要求恢复比利时以前的疆域时补充说:“损失的赔偿应当出自国际基金”。
显然,这个基金应当由交战双方缴纳的经费构成。因为比利时也卷入了战争,所以我们的比利时同志德斯特列(他现在在彼得格勒)给委托书的作者们写了一封公开信,问他们说:难道他的国家也要缴纳经费来弥补德国人给它所造成的相当部分的损失。他们使人安心地回答他说,不要。然而如果比利时可以不缴,那么法国显然免不了要缴纳经费。可是为什么法国要缴纳呢?因为德国希望通过国际法禁止发动任何进攻的那个地区进攻法国的领土,都破坏了中立的比利时。这又很奇怪!帝国宰相贝特曼—霍尔威克的表现就不那么偏袒,他在八月四日(新历)的会议上宣称,德国支付它给比利时所造成的一切损失。
再说,委托书要求所有通内海的海峡以及苏伊士和巴拿马两运河都中立化。现在我们且把各中欧强国如果接受我们所讲到的和平条件会得到的那些好处总结一下。
(一)民族自决原则就会完全不适用于德国及其殖民地。
(二)这个原则就只会在最小的程度上(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自治)适用于奥匈帝国。
(三)相反,它就会全部适用于俄国的波兰、立陶宛和拉脱维亚。这在军事意义上就会意味着(如果这些地区不同俄国结成最紧密的联盟,确切些说,那就会意味着)相对地削弱俄国和相对地巩固中欧强国。
(四)德国就会获得它如此热心地谋求的那个航海自由,从而帮助它实现它自己的帝国主义目的。
(五)既然土耳其不会丧失自己的任何领地(仅仅除了阿尔明尼亚),既然它仍然无疑是处在战争时期所处的那种从属于德国的附庸地位,那么,“柏林——巴格达”公式所代表的著名计划几乎就会完全实现。
可见,如果接受我国那些反对帝国主义的人所拟定的和平条件,德国帝国主义将没有理由很痛心地抱怨命运不好。
不过这还没有完。在下一篇文章中我们会看到,除了这里所列举的好处以外,委托书在国际经济交易方面还给德国帝国主义保障着极其重要的特权。
第二篇文章
我昨天的文章里有几行文字,不诚实的或者不聪明的人根据这几行文字也许可以说,我在否定航海自由原则。但是聪明的和诚实的人不用费力就可以看到,这是胡说。实际上我在自己的文章里不是反对航海自由,而是反对那一大堆令人惊异的和平条件,其中之一就是要求巴拿马运河和苏伊士运河中立化。我昨天说过,今天还要重复说,如果实行中央执行委员会拟定的和平条件,那么,这对德国帝国主义的发展就会是一种新的推动力。至于其中的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的中立化,那么德国帝国主义者们只会感谢中央执行委员会提出了这个要求。当他们谈到航海自由的时候,他们主要总是暗指这种中立化。我问过委托书的作者们:为什么他们出来反对帝国主义时要那样发表议论,仿佛他们希望为帝国主义服务呢?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我认为在于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派的空想主义在自己的信徒们的头脑中造成了极大的混乱。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分子很象神话中遇到三棵松树就迷了路的波舍洪尼亚人。所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在三棵树之间迷了路,而是在两个和平公式之间迷了路:(一)不割地不赔款的和平;(二)以各民族的自决为基础的和平。他们既然对于协调这两个实际上彼此不可能协调起来的公式的可能性感到绝望,于是决定使第二个为第一个而牺牲。因此他们只是在谈到俄国、还有就是在部分地谈到巴尔干各民族的时候才允许自己谈论民族自决权和种种自由。在提出关于中欧列强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就让这些强国随心所欲地破坏这种权利。因此中央执行委员会所拟定的和平条件具有这样一种外观,好象它在讨论这些条件的时候所关心的只是不阻止德奥帝国主义、因而也就是德奥军国主义取得进一步的胜利。
航海自由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当德国帝国主义者们谈论这种自由的时候(而他们从这次武装冲突一开始就在谈论这种自由),国际觉悟的无产阶级的责任就在于大声地对一切文明民族说:“当心自己的财富、自己的独立、自己的生命!”当所谓社会主义的和平纲领上直言不讳地列入了德国帝国主义者的种种要求时,那就不得不承认,这个纲领的作者们还远远没有进步到多少有点自觉和多少有点成效地同帝国主义作斗争。
中立化也是很不坏的事情。但是要知道,当德皇的大军通过比利时进攻法国的时候,比利时曾经是一个中立国家。德国厚颜无耻地嘲弄保障比利时中立的那个外交文件。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它不会那样无耻地对待委托书的作者们现在提出的海峡和运河中立化的建议呢?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得到这种保证,那就是釆取一些总合起来足以摧毁德国帝国主义的力量的措施。只要还没有采取这样的措施,只要德国帝国主义还保有其全部力量,那时谈论“航海自由”就等于帮它作宣传。遗憾的是委托书的作者们就在做这种事,虽然他们并不是自觉的。
顺便说说,为什么他们在说到运河中立化时忘记了沟通内海之一(即波罗的海)的基尔运河呢?难道不是因为这条运河不是由英国和美国控制,而是由德国控制的吗?
现在我们看一看中央执行委员会所拟的和平纲领的经济方面。
委托书第十三条说:“通商条约不是和平条件的组成部分。每一个国家在贸易政策方面是自主的;在和约中不能强迫一国接受缔结某项条约或者不缔结某项条约的义务”。
这是值得赞扬的。如果可以强迫一个国家接受缔结某项条约或者不缔结某项条约的义务,那就很明显,这个国家是没有权利自由支配自己的,或者换句话说,没有自决权。可是既然“通商条约不是和平条件的组成部分”,那么,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委托书的作者们要谈到通商条约了。要解决我们的困惑,且往下读。
委托书继续说:“但是一切国家都应该受和约的约束,在战后不实行经济封锁,不缔结分立主义的关税同盟,而让一切国家无差别地享有最惠国的权利”。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作者谈到了通商条约,虽然这些条约“不是和平条件的组成部分”。原因正是在于要使通商条约成为和平条件的组成部分,进而从各民族那里夺去刚才承认为它们所有的经济自决权。
一个民族同另一个民族缔结通商条约时要向对方作一定的让步。只要条约缔结了,其他国家就可以“无差别地”向它宣布,根据中央执行委员会慷慨的决定,它们有权得到同样的让步(最惠国的权利)。但是如果一定要让其他国家在对一个民族的关系上“无差别地”享有最惠国的权利,那么这正是意味着强迫这个民族“同它们缔结某项条约”。换句话说,就是从它那里夺去答应在贸易政策方面给予它的自治权。
有人反驳我说,既然所有的民族“无差别地”被剥夺了这个自治权,那么其中任何一个民族个别说来就不会因此遭受任何损失。但这是非常糟糕的反驳。
第一,仍然不可理解的是为什么我们的作者们要答应他们在委托书的同一条中所打算收回的东西(各民族经济上的自决权)。
第二,——而且这当然是最主要的——,无论如何得不出结论说,“一切国家无差别地”获得最惠国的权利会给一切国家带来同样的经济利益。相反,十分明显,在这里经济利益的平等是十足的幻想,如果不是恶劣的诡辩的话。
试拿俄国和德国来说。为了进行这个德国向它宣布的战争,俄国不得不借外债,——很多的债款。它被追借来的债款只有在对它多少有点苛刻的条件下才能(如果可能的话)借到。假定它由于需要钱,而且自然地愿意根据不很苛刻的条件得到这些钱,就同债权国订立一项通商条约,保证对方在它的工业品的进口方面享有某些特权。后来根据我们的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分子拟定的条件缔结了和约,于是那个因为自己进攻俄国的匪盗行为而迫使俄国担负大量的、几乎无法偿还的债务的德国,就凭借这份委托书的第十三条又获得了同样的特权。我不会来证明这是不公正的,因为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的哲学家们早就宣布过:公正是资产阶级的偏见。我从纯经济观点看问题,并且只指出一点:如果我们的临时政府表示想要接受委托书的第十三条,那么我们或者就会根本再也得不到借款,或者就得在比以前更加苛刻无比的条件下取得借款。这就会大大削弱我们抗击敌人的军事力量。这对谁有利呢?对德国。这对谁有害呢?对俄国。
委托书的作者们为什么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呢?我不知道。也许是他们真的不善于考虑。也许是曾经把这些现代的波舍洪尼亚人弄得迷了路的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教条继续把他们弄糊涂了。
早在这次战争的初期,休特古姆“同志”在谈论战争的目的时说过,德国没有必要坚决要求得到占领来的领土(“不割地的和平”),因为它可以通过通商条约得到补偿(附有变相赔款条件的和平)。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分子曾经谴责休特古姆和他的同道们是帝国主义者。在这方面他们是对的。但是绝对不违背齐美尔瓦尔得—昆塔尔信条的委托书的作者们,现在自己就开始这样议论,好象他们已经转到休特古姆的立场上去了。他们杜撰出德国帝国主义的最低纲领。我以为可以设想,他们当时本来能够采取对自己远为光荣、对自己的国家也远为有利的方式来利用自己的时间和劳动。
不过,如果我这个假定终于错了,那么无可怀疑,俄国决不会赞成委托书中叙述的和平条件。它凭什么要为了自己凶恶的邻国的利益而牺牲自己根本的和完全合法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呢?
[1] 指第二国际。——译者注
[2] 指奥匈帝国。——译者注
[3] 奥狄浦斯:古希腊神话中特维城的国王。据说他曾经猜出怪物司芬克斯所出的无人能猜的谜,因此他的名字成了很有智慧、会解决难题的人的代名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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