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包惠僧:“二七”回忆录

血染江岸



  京汉铁路是吴佩孚的政治命脉,也是他的经济来源,罢工经过了这样长的时间,不仅是对他政治上的威胁,经济上也受到很大的损失。他为了掌握京汉铁路的员工,是费了很多心机的。他对工人组织工会的问题,无疑地是恩威并用,总以不破脸,能能使工人就范为度,免得损失实力,暴露他的弱点。所以在郑州军警与工人短兵相接,在江岸张厚庵与工会负责人当面交涉并没有决裂,都是吴佩孚软化工人的诡计;吴佩孚不下命令用屠杀来镇压工会,谁也不敢屠杀工人。
  但是吴佩孚毕竟是一个最反动、最毒辣的军阀,到了恩威无灵的时候,他必然使用他的最后法宝——屠杀了。
  京汉铁路总工会的工人领袖,及中国共产党在京汉铁路总工会负领导责任的同志当时犯了对敌情估计不足、警惕性不高的错误,总以为同军警打了几个回合,也不过如此,吴佩孚不会对工会采用屠杀镇压的手段,过于乐观,过于轻敌,终于造成很大的损失!
  二月七日,罢工运动仍然是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武汉各界到江岸慰问罢工工人的团体和个人络绎于途,各报馆派有专访记者在江岸采访罢工运动的新闻材料。到下午二时许,张厚庵又来到江岸,他和随从十余人,临时仍驻在扶轮学校的楼上,后来事实证明,这里就是镇压京汉铁路工人罢工运动指挥部。张厚庵派一个军官到工会通知:请工会派几个负责人到扶轮学校和张参谋长谈判复工。工会以为有约在先,毫无顾虑,当由林祥谦等几个工会负责人同张厚庵会见。
  工会代表首先提出先撤退军队再谈判复工。张厚庵说:
  “国家的军队驻在国土上,哪里要驻军队,哪里不驻军队,这是军事长官的职权,也许复工了这里还驻军队,这是另外一件事,与罢工无关,还是先谈复工的问题。” 工会代表说:“不能无条件复工。”张厚庵说:“你们的要求条件已送到北京,和转到了吴大帅那里;你们要求的范围太广,涉及的主管部门太多,一时不能决定,现在只能答应你们已在各主管长官考虑中,京汉铁路是国家南北交通要道,与;国家政治、军事、治安息息相关,必须马上复工,越快越好,不然的话,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只有由你们负责!”
  不等他说完,林祥谦说到:“复工是全路工人的事,既然这样,我们拿什么叫全路工人复工呢?”
  张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答:“林祥谦”。
  张冷笑说:“你的责任很重,我还给你一个机会,迅速召集全体工人,叫他们马上复工。”
  林祥谦说:“没有那样简单容易。”
  张厚庵马上变了脸色说:“我下命令恢复交通,你下命令复工,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说!”
  项德龙看到了事态的严重,不能不有一个脱身之计,就很委婉地问:“我们马上召集大家开一个会,商量一下再来回报如何?”
  张答应说:“可以,快去。”
  大家才退出来,向工会方面走,项德龙对林祥谦说:“你去通知各厂处的代表,我去通知纠察团到工会集合”
  他示意林祥谦不要回工会,因为林祥谦是罢工委员会江岸分会的委员长,这个任务对外是秘密的,张厚庵在谈话中流露出来他知道林祥谦是罢工运动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从他同林祥谦对话的冷笑中,暗藏着无限的恶意,因此他想把林祥谦调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继续执行罢工的任务。林祥谦方在迟疑还没有说话,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军官说:“你们几位去通知大家到工会来开会,我陪林会长(军官这样称呼他)到工会去等你们。”
  林祥谦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就很愤慨地说:“光天化日之下,正正堂堂的集会结社,我们有罢工的自由。我只知道执行总工会的命令,服从群众的意见,其他一切,我都不管。”他就径直回到工会,他此时已经失去自由了。
  其余的人都散了,项德龙叫杨德甫暂时避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去。杨德甫说:“我暂到汉口居士林里听你们的消息。项德龙去找纠察团准备抢救林祥谦出险。”
  一会儿车站上发出紧急集合的号音,大家还以为军队要撤退了,岂料不到一刻钟的时光,工会的四方八面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步兵,为数约有一千余人,大有弓上弦刀出鞘一触即发的神气。这样的场面,工人不止见过一次,不以为怪。第二次的号音又响了,这是冲锋的号音,军队散开了,以作战的姿态,冲进了工会和各厂处,逮捕工人,尤其是工会负责的人,把林祥谦、李开元等十三人和几个火车司机由工会里绑到江岸车站上;把林祥谦绑在车站的电线上。
  一个军官带着几个背着大刀的士兵来问林祥谦说:“你还不下复工的命令吗?”
  林祥谦很从容地回答说:“我下命令给谁?”
  军官指着火车司机说:“下命令给他们和纠察队。”
  林祥谦很愤激地高声说:“你们蛮不讲理,暗无天日,要杀就杀,老子无话可说。”
  军官指挥大刀队在林祥谦的左肩上砍了一刀,然后再说道:“上工不上工?”
  林祥谦抗声说:“不上!”
  那军官令再砍一刀,怒喝道:“你到底下不下上工命令?”
  林祥忍痛在呼:“上工要总工会命令,我的头可断,工不能上!”
  军官令再砍一刀,此时林祥谦鲜血溅地过多,晕过去了。过了一会醒来,军官狞恶地笑道:“现在怎样?”
  林祥谦操着福建中音切齿大骂:“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可怜一个好好的中国,就断送在你们这此王八蛋手里……”
  正在相持之际,项德龙率领工人约百余人,冲进了车站,快扑到林祥谦的身边,站在车站的军官一声吆喝,军队再度发出冲锋的号音,一时枪声四起,弹如雨下,整个刘家庙立即变成了战场,枪声、人声、喊杀声、喊打声、妇孺哭泣声,混作一团。绑在电线杆上的十三个工人,除林祥谦是被乱刀砍死而外,其余的人及一部分纠察队员都被乱枪打死在江岸车站的血泊中。
  与此同时,江岸工会门前亦发生了大屠杀的血案:当林祥谦等在工会被军队捆绑拖走时,纠察团副团长曾玉良率领纠察团团员约二十余人,前往抢救,曾玉良受伤后,奋起抓住一个持枪的士兵,扭作一团,拳打脚踢,复用口咬,士兵亦受重伤。曾玉良是一个身躯肥大,膂力过人的人,冲打起来,活象一只发狂的老虎,旁边的官兵不敢走近他的身边,一个军官拔出手枪,连发数响,曾玉良与那持枪的兵土同时中弹死去。
  在这次战斗中,战死在工会门前,及在江岸车站同林样谦烈士一起牺牲的,尚有平车厂的木工陈年伯,机器厂翻砂工人徐言发、李开元,平车厂工人吴海发、柳成有,机器厂合拢班工人王先瑞,机器厂锅炉工人陈端炳,车头厂验车工人林开庚、邵承鹰,机器厂打磨工人吴彩贞,机器厂翻砂工人朱仁斌、梅才咏,车务处铁工晏佑来,车务处车头生火工人张福狗、梅启发,车头厂炭棚工人姜和顺、陈芝槐,车头厂机工王起鹏、司机刘文银,工务处工人丁道启、李启发、龚德咏,领班胡兴顺,车头厂工人刘长发,车务处摇车工人杨庆寿,车头厂生火工人陈道忠,平车厂油漆工人叶志槐,车头厂加油工人叶青山,工务处工人张春喜,车头厂工人秦君,车头厂锅炉工人钱惠和,机器厂车床工人胡如树,工务厂翻砂工人刘幼亭,机器厂铜工刘寿真,以及林样谦烈士的弟弟林元成(原为信阳段升火工人)等三十余人。伤者无数。血满长渠,尸横遍地,哭声震地,杀气弥天,江岸工会牺牲最大,工人被杀最多,这次“二七”血案,标志着中国工人运动走上新的政治舞台!在帝国主义、封建军阀、资产阶级重重压迫之下的中国工人阶级,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觉醒起来,英勇搏斗,不怕流血牺牲,开辟了革命进军的大道!
  接着武装部队会同路警在刘家庙工人宿舍中逐户搜索工人。工人绑进工厂,司机绑上车头,一部分工头也出来为军警服务,这是一九二三年二月七日下午三时至七时之间发生的大屠杀工人的血案。
  林祥谦、曾玉良等三十七人被反革命军阀杀害了,他们为了争取工人阶级的民主自由权利,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在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中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林祥谦烈士是福建省闽侯县尚干镇人。他的祖父林发趋是个贫农,只有半间瓦屋六分多水田,靠副业生产打渔摸虾为生,他的父亲林其庄有四个儿女,林祥谦是老大。在前清末年,林祥谦烈士的父亲在马尾造船厂做锅炉工人,每天只有两角多钱的工资,星期天休息就没有工钱,所以他的工资除了他一个人的伙食外所剩无几。林祥谦烈士的母亲就在靠耕种那六分水田并搞些副业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林祥谦生长在一个穷苦的家庭,在童年时即养成了勤劳俭朴的习惯,六七岁时即跟着母亲下田耕作。有时母亲留他在家里,他就象成人似的照顾弟妹,淘米洗菜,把灶火燃着,饭弄好了,等着妈妈,妈妈从田里回来总是欢天喜地的夸他说;“好孩子!”
  福建是龙眼的产地,他的家里有一株枝叶茂盛的龙眼树,每年结的龙眼又多又甜又早。但是附近地主的儿女仗着有钱有势,明抢暗偷,总得不到一点收成。林祥谦气愤极了,在他十三岁的那一年,他也有点气力,龙眼熟了的时候,他不分昼夜在龙眼树下看守着,快到收成的那几天,有一天夜里,那些小流氓成群结队地把龙眼偷去了很多,林祥谦赶到,同那些小流氓理论,反被打了一顿,他很气愤地跑到马尾造船厂对他的父亲说:“地主崽子们太欺压人,我得在这里结交上很多的朋友,回到尚干去给那些坏蛋一顿恶打,才泄我心头之恨。不然我就再不回去了。”他的父亲就把他留在马尾,送进小学读书,他每天放学回家替父亲烧茶煮饭,这样半劳动半学习,进步很快,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就能读能写能记账了。因为生活的困难,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进工厂当学徒,用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因为勤于钻研,他很快地就学会了钳工的复杂技术。终以没有后台,工作了五年,亦未提升为正式工人。一九0七年他的妹夫周连城把介绍到京汉铁路刘家庙机器厂做工。一九一三年林祥谦被调到郾城做验车工作,这一年才同陈桂贞女士结婚,不久他又被调江岸机器厂工作。
  林祥谦烈士性格和善,对父母孝顺,对妻子亲爱,对兄弟朋友和睦友爱。他自奉甚薄,不吸烟,不喝酒,不赌博,一生没有穿过绸缎呢绒的衣服,也没有穿过皮鞋,自己虽然是这样节省,但每遇同乡同事有缓急之需,常典当衣物帮助人,济困扶危,乐善好施。尤好为人打抱不平,每遇强暴凌辱穷苦人民,必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虽花钱费力在所不计。在工人俱乐部任财务干事时,公私分明,丝毫不苟,为同事所敬服。在“二七”罢工运动中,他同项德龙手联手,肩靠肩,不分昼夜地工作,不畏强暴,不怕艰险,他常对项德龙说:“罢工运动就是革命运动,没有不流血不流汗的革命,也没有不流血不流汗的罢工,我们要准备一切应付事变!”他牺牲的消息传出后,同志们无不悲痛落泪,切齿痛恨封建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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