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学者评论家群像
1 独坐狱中的河上肇 |
“实际运动本非余个性所适,但余自一九二八年辞去大学教职后,竟逐步深入而卷入漩涡,此盖由于余对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学问上的信念使余不能蛰居于书斋也。余仅为义务感所驱使耳。于参加实际运动之五年中,在主观上余实感受人所难知之苦痛。上面这篇文章,报章曾作为“河上博士的转变”而大事宣扬,可是有谁读了这篇文字会责备河上博士的转变呢。无论谁,都会理解河上博士心理上的苦痛,只有对他同情,决不会去责难他,和佐野、锅山等的政治转变相比,河上博士的转变,完全是心理上的转变,这种解决方法,表示出忠于良心的河上博士是多么苦痛。正因此,河上博士才会被共产党员们敬仰不已。
作为候选人而参加选举运动,在乐此者视之,或觉有趣,而余则觉苦不堪言,尝遍此类苦痛之后,最后乃至弃母别妻,不得不在地下度过一生,思念及此,余不觉遂有:
‘回首经过处,已是隔山人。’之吟。此盖余之实感也。
当时余虽觉为学问上之信念而能置身斯镜,固为学者应有之怀抱。而同时思念生于明治十年时代之旧士族家庭,受明治政府之教育如余者,在当今情势下竟达于如斯境地,所历艰苦岂少,不得不追念。此已往之事也。
而今日余竟将自行葬送共产主义者之我矣。独坐狱中,直视被加于我身之孤命,余实感慨无量。
为避免误解,欲附言于此者,上述之事,因不能认为余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之学问上信念已发生动摇也。
余敢冒昧申言,经三十年水深火热之余,觉能因半年牢狱生活即对自家学问上之信念发生动摇耶?
在隐退于书斋后,余将依旧为信奉马克思主义之一学者。
但仅信奉马克思主义并不能成为马克思主义者或共产主义者。而此事对于本人之学问成就自有决定的影响。无论何人,一旦脱离实际运动,即使努力,亦难与在马克思主义发展之基本线上代表最前端之学者为伍。(中略)
退出阶级斗争场面而做一废兵之余,在学问上究亦难望有以前之贡献。人类必须始终抱有雄心。余在学问方面亦早已自知只能写出二流三流之著作。自实际运动场面隐退之后,余当然不再对与实际有直接关系之政治问题发表意见。盖余确信隐居于书斋者之政论仅能有害也。
余今后将终生不作政治论文。在余生存中,余将努力完成《资本论》之翻译。此乃数年来当辗转于余脑际之一希望也。
作为一废兵而偷生于书斋之余,一旦获得自由,余将从速完成此项工作,以聊赎贪图安逸之罪。兹以此文作为自葬之吊词,并作为自救之咒文。一九三三年七月二日独坐中书成。”
一、野坂新归来,抵得百万兵,我军气益壮,敌人心自惊。
二、余如少十岁,提笔定挺身,紧随诸君后,风涛渡此生。
三、身如叶末露,余日已无多,虽幸逢佳日,无如病奈何。
四、去国十六载,同志复归来,病床无所望,万众义旗开。
“严太郎(按指末弘严太郎)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是极负人望的,都说日本的民法学将因新回国的严太郎而一新。从那以后新时出现了民法学界的穗积、末弘时代。可是现在,可说是我妻、平野的时代了吧。”其后平野因为和田中清玄的重建共产党事件有关,作为同情者被捕,不得不离开大学,实在是很可惜的。
“在杂志文章上所感到的先生是豪爽的,而实际上则是很温和的,带有若干贵公子气,拘泥小节,而态度谦恭的才人,稍微碰他一下,他就会满面笑容的表示出有弹性的爱娇。但从笑着的眉眼里,敏感的神经如电气般向四面八方伸出警戒的触手。……和别的先生接触惯了,遇着这位先生,实在有异样的感觉。”真是抓住了要点的话。
“被称为世界第一个军国主义的德国(日本实在是更军国主义的,这无论从数字上或是从制度上都可以证明),它军国主义的财政倒过来被为其存在目的的战争所轻易打破了,又像是矛盾,又不像是矛盾,倒是很有趣味的。”这简直像是预言了这次日本军国主义的崩溃,极堪注意。
“猪俣氐作为政治家的经历和他作为经济学家的业绩奇妙的交错着。总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地方,乃是精俣氏的特色。拿最近十年来说,猪俣氏总是置身于日本马克思主义支流方面。所以总是被主流方面所攻击。当然猪俣氏方面也常常进行反击,或积极进行打倒运动。其结果主流方面常向猪俣氏方面接近。但会又再离开。然后又再接近,再离开,总是这个样子。照猪俣氏这样子,始终受人攻击而在政治上不反动化的人,在日本实不多见。而且在论争中拼命用功,陆续开辟新的领域。和他在政治上不相容的人也都不否认他在学问上的天才。他目前的政治立场如何是难以明了的。他最近所写的东西可以说几乎没有涉及这一点。他的政治立场明显的时期,怕只有‘劳农’成立的前后两年罢。那时候他是反资本主义的,但是退出‘劳农’之前很久就和山川一派不合了。其结果,致‘劳农派’疑惑猪俣要到党方面去。
“我注意马克思主义,以及我现在对纪德感到新兴趣,从我自己的心境说来,是没有什么变化的。”那么他没有变的本质是什么呢?据他自己说:
“那是现在仍在探讨中,尚不能明白说出的东西,极概略的说,可以说是在社会性与人间性之间求得大统一的工作。”林达夫评论三木说:
“三木也好,谷川彻三也好,乃至稍微隔开一点的柏拉图也好,笛卡尔也好,凡是我所多少接触过的哲学精神,都从诗人的理智出发,还是很有趣的。他们所以成为哲学者,并不是因为他们见弃于缪斯(希腊神话中职掌文学艺术的女神)们,正相反,他们的哲学所举能吸引人,也可以说是因为在他们的思想背后,不断的有缪斯在歌唱着。所以三木哲学的魅力,正在于不知什么地方带着缪斯的气味。”军国主义的残酷压迫甚至加到带着缪斯气味的三木哲学上。
“会了面,虽觉得他是没有胡须的,面皮白净的青年,但里面显然隐藏着嶙峋的气骨。”尤其是近来当唯物论阵营总溃败的时候,在败军中,他很有毅然做殿军的气概,足以在论坛中记录为辉煌的战将。
“户坂岚子(户坂氏的长女)——一九四五年二月九日。这封信岂不是很有动人胸臆的地方吗?信中所说的“老母之日记”指的是他自己的母亲。原来户坂的母亲老后犹集中全付精神把每天发生的事记下来寄给狱中的儿子,虽年老眼花,字迹混乱,但她后来追想起来仍说:“那个孩子读我那样的日记似乎比任何事都感到快乐。”
喜报(指岚子入东京女子大学的喜报)己悉。父心甚慰。大有一阳来复之感。此乃由于侥幸及他人之助,幸甚。可请家中备食物表示庆意。(蒸面包当圣诞点心,或做鲷鱼饼如何?)
汝今后已属成人,须自觉对家庭对社会之责任,自行注意健康与品行,以求其向上。
关于功课,可自三月一日起,每日花一小时上下(多亦无用)努力读《莎氏乐府本事》,自行由文路中求理解,继续毋问。行之半年,对英语之读书力,理解力当有显著进步。望绝对励行。
对净(氏之长子)及月子(次女)望作函报告入学消息,并附带对学校加以证明。此对于年幼者将有鼓励作用。
对于谅式夫人亦应通知,自不待言。
老母用新笔所书之函及岚子之和歌亦己收到。(今日之消息颇得要点。老母之日记如何?)
做歌须力避用陈言腐语,不得罔简便省事。但来作已有不少进步。望续其消息。
碧空净无云,仰望何所感,万物脱羁绊,生命得舒展。
春亦近矣。”
“羽仁学着对历史做马克思主义的解释,并不是最近的事。几年前我初和他在海德堡相识的时候,他己经进而研究故系井靖之氏等人的学问,在实证的研究上他也显示了优秀的成绩。在《关于佐藤信渊的基本研究》之后,又出版了《唯物史观与发展阶段的理论》、《历史学批判序说》、《转换期的历史学》等书,于是他作为新进历史学家的地位确立不动了。
他渐次积下了作为新型历史学家,作为真正历史学家而活动所必要的素养。他最初的工作乃是现在出版成书的佐藤信渊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