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黄金暴徒:意大利战后革命浪潮1968—1977

第十章 七七年代运动


从长椅到社会中心
俱乐部之秋
古怪学生的怪异运动
拉马赶出大学:证言
走向冲突
三月的日子
黑色的五月
博洛尼亚大会:运动走上绝路


  所有议会外团体都遭遇了危机,它们对社会现实提出了解释,但受制于各自官僚和僵化的分析方式,这些解释必然破产。在这场解放运动的中心,激进活动的主角登场了(他们大都很年轻,但已高度政治化)。由于六八年代以来的斗争引发了巨大社会变革,他们也从青年面临的严峻现实中涌现了出来。
  这场压倒性的、不曾中断的巨大政治化浪潮已在市民社会中扎下根来,也就是说,它已经深入了青年形成社会身份的主要结构——家庭和学校中。他们在家庭中形成主流价值观,在学校里学习专业知识,再到工作中应用。而青年对两者(即他们所形成的地方)的意识形态或形式上的批判,开始转变为实践上的拒绝,包括逃离、出走,乃至采取公开斗争的方式,自觉寻求他们想要的另一种社会和理念。在这一背景下,七七年代运动的序章酝酿成熟了。

从长椅到社会中心


  最初的故事发生在1975—76年的米兰,当时城郊的大批年轻人聚集起来,凭本能对生活的苦难发出呼喊。当中一些人是学生,另一些是失业者,而大多数是低工资或没有稳定工作的工人。他们认为生活是被迫的,时间都被空虚、无聊和异化挤满了。

  米兰市郊的林比亚特火车站前,有一些长椅。文琴佐说过:“我们的裤子变成了长椅的颜色。”好多年里,我们二十多个年轻人——还在找工作的,或者下了班之后——每天都聚在小广场上。连长椅都快厌倦我们了。我们被赶出酒吧,因为我们嗑药,留长发,但主要是我们点的少……我们想呆在宽敞的地方,坐在长椅上,至少能让你谈谈自己,谈你的个人问题,抒发你心中的想法。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长椅上我们能做自己,但说实话,有时长椅都坐不下了,因为那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我们在那里也不仅仅是嗑药。渐渐地,我们开始想做点别的,最后我们想,自己还年轻,不应该颓废下去。[1]

  从对这些物质生活条件的集体讨论中,诞生了青年无产者俱乐部(Circoli del Proletariato Giovanile),在短短几个月内,他们占领了几十处建筑,包括米兰市中心的房子(废弃的旧工厂、停用的教堂、别墅、公寓、闲置的空房等等),把它们改造成“社会中心”。
  那里的社交十分活跃,对青年状况也发起了许多倡议。他们用简报、传单和海报等传统工具进行宣传,但在设计、配色和布局上另辟蹊径,尤其是从地下报纸的创意中汲取灵感。

  老板把生活成本和失业压在劳动者身上,让青年的处境越来越糟。年轻人找工作越来越难,工资低或没有合同的临时工作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不稳定。
  如今,年轻人想要离开家,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是一件越来越困难的事情。
  我们生活在贫民区,感到与这个生活、这座城市格格不入。我们受到边缘化,因为没有工作,没有地方能让我们组织起来、争取我们的需求。于是,我们被迫接受一份糟糕的工作,没法有自己的房子,闲下来也只能浑浑噩噩……
  我们说,这种状况可以并且应当结束,我们要有权组织自己的生活、掌握自己的幸福。
  我们当中许多人拒绝成家、拒绝老板的建议:“如果你不结婚,就没权利住进房子。”房东不想把房子租给没有道德担保——家庭的人。
  不仅如此,还有高额的房租:我们付不出那么离谱的租金。我们不想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个人的世界里,我们要交流各自的生活,所以我们拒绝个人与社会生活的分离。
  这个世界什么也没有给我们,却将各种处事方式强加给我们。我们的生活是虚伪的,它建立在窒息的人际关系、负罪感、私有财产和对个人自主权的否定上。
  青年无产者运动要的是一个聚会场所,在那里我们可以讨论和组织自己,在那里我们能用不同的方式管理我们的空闲时间,不仅如此,我们还能交流工作、家庭和别的东西。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组织,紧密团结起来,我们要求共产主义。与我们在一起的,是今天的工人斗争、士兵斗争、组织起来的失业者斗争、女权斗争,它们提出了建立在男女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个人与社会生活之间、工作与自由时间之间的另一种形式。
  摆脱危机并不意味着“打破枷锁”,而是结束这种工作和生活方式。过去几个月里,我们占领了早被遗弃的房子,由自己来管理,现在我们在米兰已经有了五所房子,这里都有我们的同志,大家自发决定摆脱孤立的状态。
  我们想摆脱家庭,过上自己的生活。在占领的地方,我们也不想要旧式家庭。我们想活出自己,接受这一决定带来的一切矛盾,无论如何,这就是我们所希望的。
  青年工人的占领运动才刚刚起步。为了争取我们的住房权,必须将它扩展为一场群众性的斗争。为此,我们对年轻人的其他需求进行讨论,并将建立一个目标与计划更明确的青年组织,所以我们立刻要求所有的同志参加占领,我们也找好了要占领的房子。[2]

  青年无产者俱乐部很快在现有的文化政治组织中,得到了重要的支持。
  从一开始,“国王的新装”(Re Nudo)就加入了这一运动,它的行动基于“搞政治的新方式”,有个叫“个人的就是政治的”的口号就能很好地体现这一点。在“国王的新装”看来,俱乐部的倡议是近十年来反文化斗争的具体成果。甚至前一年里米尼大会上宣布正式解散的“不断斗争”,其成员不仅为俱乐部提供组织上的支持,还为最年轻、最觉悟的参与者提供了鲜活的政治经验。
  俱乐部刚成立时,总结了各方面的经验,协调了社会与政治力量。它为成百上千的年轻人提供了可能性,让他们头一回能从理论和思想上,讨论嗑药、工作,讨论如何利用空闲时间,讨论俱乐部和政治组织之间的关系,讨论提出的倡议和用来实现目标的斗争方式。他们讨论了如何管理占领的房子,如何处理与社区的关系,如何不被警察赶走等等……这些辩论推动了青年无产者运动。
  参加俱乐部的人里,大多数是年轻工人、城郊小工厂的职工,以及少数失业者和职校生。女性很少,因为在城郊的贫民区和工人家庭里,她们拿生活毫无办法,比方说,她们在晚上都不能离开家。
  起初,俱乐部的年轻人会从郊区来到市中心,成群结队出没于广场的角落、小公园、酒吧、电影院和舞厅,有时也会唱歌跳舞,聚在一起举办庆祝活动。每周日都有很多人参加,它们成为了“夺回生活”的紧张局面。
  在这些聚会期间,经常爆发与警察的冲突。从征用奢侈品店和食品店开始,他们侵犯了私有财产。报纸和政界不能再无视这一大规模现象了,但它们完全不了解这种现象的起因,只是将它妖魔化,称作犯罪。同时,俱乐部公开了它们的纲领《起来造反吧》:

  我们被夺走了一切,沦为最坏的雇佣劳动的奴隶,或是忍受屈辱与饥饿。
  我们的生活被每天八到十个小时的剥削吞下了。我们绝望地逃避,在肮脏的贫民窟消磨时光。这个社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感觉自己只是废物。我们难道不想得到一切吗?不想掌握自己现在与未来的生活吗?不想在身心上发展自己吗?不想决定自己的工作吗?
  所以,我们全都要!是时候起来造反了!
  我们聚在一起是想找乐子,我们有权生活、有权幸福,我们要一种新的交往方式。
  我们占领房屋是想有地方聚会,在那里表演音乐和戏剧,用一个地方取代家庭。
  我们会巡逻,赶走剥削者的走狗,不让卖海洛因,再打跑法西斯。
  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在集体和政治生活中,解决我们的个人问题。
  我们不要海洛因,因为我们想共同建立新的生活,赶走法西斯和黑手党。
  我们战斗又罢工,因为我们想要干更少的活、有更好的工作——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些都是我们的运动所表达的具体内容。这就是我们对共产主义、面包与玫瑰的追求。

年轻即犯罪


  资产阶级报纸对我们说:“你们不想工作,你们是吸毒者、罪犯、暴徒、小嬉皮士和娘炮。”让我们一个一个回答他们。

  去干活吧!
  他们一直对我们这么说,不管我们有工作还是失业。
  我们同意一位美国工人的话:“假如我早上醒来想上班,那我马上去看心理医生……”这正是造成旷工和罢工的原因。
  工作——无论是抽象还是具体的——不是好东西,只是可悲的必要。老板又让这种必要变得更折磨。工作意味着,你还年轻就要过上父母的生活,在办公室或流水线上干八小时,要给老板拼命干,在我们年轻人眼里,这意味着余生都要受剥削和压迫。
  所以,你怎么可能想工作呢?上班是很辛苦的,我们也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除非让我们掌握自己的工作,我们才不会去当剥削的牺牲品。
  资产阶级指责我们不想工作,这是彻头彻尾的虚伪。

  吸毒者?
  这里必须说明。我们为死于海洛因的年轻人控诉。海洛因贩卖掌握在中情局和受基督教民主党庇护的黑手党手中。海洛因是资本主义的产物:它在美国——最发达的资产阶级社会中最流行,这绝非巧合。资本主义把海洛因给青年,让他们丧失生活的意志,让他们屈服并最终走向自我毁灭,或者将他们卷入帝国主义战争。
  在意大利,海洛因是黑手党和法西斯在卖,它们用这种无耻的方式积累资本、压制反抗者。是谁让青年堕落,又在物质和文化上腐化了他们?要么你慢慢忍着(陈腐、剥削、失业和孤独),要么就从窗口跳出去:这就是他们强加给青年的规矩。资产阶级为我们的生活和交往提供了什么?孤独、无聊、消费主义!它的社会、文化和政治都空无一物!
  是谁把女性的身体和人际关系变成商品?是谁造成社会上有数百万人吸毒,让他们沉迷药物(镇静剂),以便在八小时的剥削后麻木自己;让他们沉迷药物(兴奋剂和咖啡),以便有精力工作;让他们沉迷烟草,以缓和人情世故的疲劳……让他们沉迷于电视、沉迷于酒精(酒鬼怎么也想不到:“我喝点酒能有什么?”)试想一下,米兰一个月没有这些……这一切都是为了利润至上的社会。
  他们指责我们吸毒,而我们不过是抽无害又令人愉悦的大麻烟,它能让你感到快活,和别人自在交流,就像喝下一升巴贝拉红酒[3],这当然没有“越界”。

  罪犯?
  谁没有工作;谁赚不到钱;谁不想接受雇佣劳动的奴役,又没有力量组织起来,从政治上发起反抗;谁只有偷盗和惹事,才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就有可能走向“犯罪”。但这往往是被迫的,不是无产者自己选择,而是由资产阶级强加给他们的。那些因偷东西被关进监狱、为了一点点毒品就被捕的年轻人,他们不是罪犯。只有老板才是罪犯。

  暴徒?
  我们是暴徒吗?是的,我们知道发生的每一桩暴力事件,它们每天都在发生。我们缅怀被法西斯分子和警察杀害的同志,缅怀被海洛因杀害的年轻人,缅怀因小偷小摸就被冷血谋杀的人们。对我们来说,暴力不过是一样工具。我们不想要暴力,我们想要生活,但我们不是和平主义者,因为我们明白资产阶级是如何行使权力的。

  让我们组织起来
  我们在此向青年提议,组织起来吧,走出酒吧和厨房,我们要十个、百个、千个青年俱乐部;十场、百场、千场聚会;十个、百个、千个街头表演;十次、百次、千次觉醒;占领十栋、百栋、千栋房子;在社区巡逻十次、百次、千次。
  让我们组织起来,将现在和未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聚会
  如果你想和别人交流,聚会和剧院一样是个好地方。米兰青年运动在聚会中得到团结。我们聚在一起不是想打发空闲(或是丰富贫民窟的生活)。聚会应当成为斗争的集会。现在的聚会,尤其是庆祝打败你的敌人时,它是一种政治行为、是个人参与政治的方式。这场聚会是为了庆祝战胜你的压迫者、老板或天性。春天的聚会是为了庆祝冬天的退去。
  聚会代表着我们战胜了资产阶级强迫我们的无聊和孤独。我们在这里交流,相互了解,遇见和认识了其他人。
  聚会也是对个人的冲击,因为它是对行为、文化与人际关系进行试验的工具。聚会是积攒力量的重要时刻:让我们发挥这些力量吧。
  老板让我们闲时待在贫民窟,但我们想掌控空闲,用它取代被占用的时间。

  巡逻
  治安巡逻代表青年运动的重要一步。在这次选举中,法西斯分子肯定会在街区挑衅。要是他们想制造恐怖气氛(袭击、纵火、持刀伤人),要是他们想在全国重复他们以前在萨沃纳所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回应了。
  和工厂里一样,我们巡逻来控制和保卫街区,这是今天青年的一项任务。巡逻是为了反法西斯、反对“意大利社会运动”的选举活动,同时也是为了实践我们的纲领和愿望。
  巡逻队揭发老板剥削学徒和未成年(在奇尼塞洛,我们三十个年轻人就站在一家理发店前,为年轻人要求权利,那里有两个学徒被迫加班),给失业者找工作,调查黑工和临时工,监视卖海洛因的地方,制止加班,给流离失所的年轻人征用房屋和公寓,打击对人际关系和女性身体的商品化(比如裸体表演),阻止最保守的家庭拆散男女,在墙上涂鸦,涂掉基督教民主党的竞选海报,在街头即兴表演(比如街头戏剧)……

  愿望清单
  我们的社会什么都要钱:去个像样的电影院,出城进城,从家庭中独立,搬去另一个地方住,听音乐,看书,喝酒……什么都要花钱。
  失业了只好省吃俭用。所以我们都想工作,但要干得少,还想免费上学……
  我们告诉年轻人,必须将自己组织起来,然后集体去找工作,强迫那些要求加班、不给合同和还搞轮班的老板雇佣你们。
  我们想要消除没合同的工作、临时工和黑工。更不能让未成年人受剥削。
  我们想要农村公社。为了回到南方的土地,回到由于强制农民工而失去人口的农村,我们希望通过国家的资助和干预推行农业现代化,建立成千上万的现代农业公社。
  我们想要征用住房和公寓,让我们能够聚在一起,实验取代家庭的公共生活,让我们演奏音乐,彼此之间交流与相互认识。
  我们想要一部法律。什么法律?我们想放宽软毒品,减少国家的垄断(如烟草),为的是年轻人不再成为海洛因的牺牲品,最后进到监狱。还要为他们提供紧急有效的卫生机构。
  我们想要娱乐,除了五一节,我们希望春天的第一天成为全国性的节日,因为我们喜欢自然、绿色、动物、高山……更要主宰它们。自然应当为人服务,而不是为了利润。而老板们为了利润,污染了空气、水、食物、环境,连同工人的身心。

俱乐部之秋


  到了秋天,工人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前身为米兰国立大学的学生运动)干预了陷入危机的俱乐部,并将它的反法西斯委员会(Comitati Antifascisti)改为青年俱乐部(Circoli Giovanili)。这一事实引起了极大的困惑,因为众所周知,这一组织是亲斯大林主义的,而且强烈抵触反文化,但青年无产者接受了他们。然而,这些“青年俱乐部”与之前的青年无产者俱乐部将经过长期论战,在年底彻底决裂。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这些新俱乐部的出现,运动又恢复了活力。他们发起了一场自发降低电影票价格的运动,并反对在郊区放三级片。在某些周日,为了看到电影首映,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会自发把票价降到五百里拉。对此他们还做了宣传。对超市的征用继续着,还蔓延了开来。同时市政府收到一份声明,要求正式征用空地来开设社会中心、资助现有“社会中心”的文化活动。在整个秋天中,群众进行了一系列的动员,而米兰的经验使新的俱乐部马上在其他城镇中遍地开花。
  铺天盖地的俱乐部,尤其是它的全国斗争计划,推动了11月底在米兰国立大学举行的青年无产者大会。这次大会的召开宣告以一把巨大的战斧(tomahawk)为标志,下面写道“我们发掘了这把武器”。经过两天紧张而激烈的讨论,会议决定为运动内部各派建立一个共同平台。大会最后提到:

  6月20日后,报纸们发起了一场反对青年的运动。在兰布洛公园事件后,他们还说被孤立的幸存者在自相残杀。然而,本次大会的结论是:新生事物正在出现。在米兰的兰布洛公园对青年的状况进行了广泛讨论。兰布洛公园反映了现实:青年的边缘化、孤独又缺少改变现状的力量。我们意外认识到,我们个人的状况,不幸也是我们集体的状况:以下思考推动我们,建立一支能够改变现状的集体力量……本次会议是在兰布洛公园上向前迈出的一步,因为大家逐渐意识到,出路只在我们自己的手中……在运动中,年轻人并不完全一致,因为各自需求仍是不同的。必须公开冲突,释放矛盾。我们需要一场对抗,为了确立青年的真正愿望,为了定义和争取真正的自主权,为了不再把政治和激进活动理解为对自身的否定、对表达自己生活欲望的恐惧。[4]

  当大会在简朴的国立大厅内闭幕时,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工人争取社会主义运动的先生们和一群嗑药者起了冲突,表现了他们对反文化的不容忍,还有他们刚破产的反毒品委员会的贫乏道德。
  针对青年俱乐部大会期间的一系列小规模骚乱,全国的报纸口诛笔伐……值得注意的是,报纸对它们和六八年代学生运动表现了不同的态度。“国王的新装”在当时的一系列文章,揭穿了假装曾是反叛者的那些人的真面目,比如米兰国立大学校长夏文纳托[5],他厚颜无耻地对《晚邮报》说道:“这些都是破坏分子,在六八年可不是这样的,我要是学生,肯定站在卡帕纳[6]这一边……”
  还有一位意共的省议员在米兰表示:“六八年可不是这样,当时的青年学生是在为真正的社会变革而战。”[7]
  在挤满两千人的全国大会上,俱乐部们还通过了另一项重要决定:抵制斯卡拉的演出。富庶的米兰资产阶级把无产阶级当祭品,而自己为了尽享演出,挥霍上万里拉在斯卡拉歌剧厅包下位置。
  俱乐部的宣战书受到了报纸的关注。为了清除“暴徒”对主流文化的威胁,整套镇压机器立即运作起来。12月7日下午,五千名警察和宪兵包围了斯卡拉广场的周边地区。
  在这场战斗之夜中,总共二百五十人被拘留,三十人被逮捕,另有二十一人受伤,其中数人重伤。

  为了维持歌剧《奥赛罗》的演出秩序,从加富尔广场到布雷拉、再到凯罗利、大教堂广场、丰塔纳广场、圣芭比拉和威尼斯大街,布置了五十多个哨卡。每个路障后面又有第二道关卡,整片地区部署了几百名武装人员。在经过市区的电车上,所有的年轻人都被逮捕并被遣散回家。只有当地住户和持剧院门票者才能通行。
  除了路障之外,国家警察有两个机动队在内环路上执勤,它们受无线电的引导,混在车流中间,其任务是扑灭示威活动的苗头。
  无产阶级俱乐部只好秘密集结,因为从前一天开始,显然没法在斯卡拉广场碰头了……
  说实话,普通人的想法和政客考虑的东西是不同的。虽然人们也谴责破坏汽车和交通信号灯的暴力行为,还有许多人反感这些受警察保卫的奢侈排场。
  集会的秘密性质限制了人数,青年俱乐部也放弃了协调的尝试,就是说,工人争取社会主义运动的成员决定前往圣斯特凡诺广场。
  一支游行队伍从三个方向聚集,从罗马区一直到环城公路,绕了一个大圈来切断交通,队伍在行进过程中不断壮大,大家都在观望将会发生什么。那是下午六点,离《奥赛罗》开场还有两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游行队伍还没有碰上警察就抵达了北站附近的马真塔(Magenta)酒吧。有人带来了其他地方正在发生冲突的消息:另外两支队伍受到了凶猛的袭击。
  随着游行队伍像蛇一般前进,将近一千名同志从北站抵达但丁大街,而国家警察的两个机动队突然袭来。他们从前后两端包抄过来,想截断我们的退路。以前从没见过这样,只有在极少数和特别严重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我们反应过来进行了自卫,争取了逃跑的时间,而从卡车上跳下来的警察掷来了烟雾弹,大多数年纪很轻的同志都慌了起来,开始陷入慌乱。然后是一场混乱的自杀式的逃跑。游行队伍大约有一半人被警察轻易堵住,后者井然有序地逼上前来。
  他们朝地面或人的头上射出烟雾弹。我看到一个男孩腿部被击中,倒在了地上。斗殴和街上的逮捕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他们还搜查了门房间和楼梯。
  斯卡拉事件将是俱乐部运动的最后一次暴力冲突。一场流血的牺牲,要比许多集会都更好地展现了米兰的政治力量。
  从那时起,这场运动将席卷罗马,再是博洛尼亚。[8]

古怪学生的怪异运动


  1976年12月3日,教育部长玛法蒂[9]发布公告,禁止学生参加本专业外的考试,这违反了六八年以来规定的学业自由。大学生们马上意识到,更反动的政策还在后头。巴勒莫学术委员会决定实行该条例,此举激起学生占领校园。
  接下来的几周里,同样受到影响的临时讲师也加入了学生运动。不久,骚动蔓延到都灵、比萨、那不勒斯与罗马。1977年2月1日,法西斯分子袭击了罗马大学城。他们被学生打退,边开枪边逃跑。文学系学生圭多·贝拉齐奥马(Guido Bellachioma)被打中后颈,受了重伤。文学院当下就被学生占领。紧接着是声势浩大的集会,动员起来反法西斯。在共产主义青年团、社会主义青年团[10]、无产阶级统一党[11]和“工人先锋队”的支持下,意大利工人总联合会、意大利工会联合会[12]与意大利劳工联盟号召在大学示威,抗议法西斯的暴行。
  玛法蒂部长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吓了一跳,谨慎地撤回了他的通知。2月2日,上千名学生走出了大学,举行了激烈的示威。人们朝着索姆坎帕尼亚路走去,烧毁了那里的“意大利社会运动”总部。游行队伍继续上路,但在独立广场,便衣警察和示威者发生了激烈的交火。一名警察(多米尼克·阿尔博莱蒂〔Domenico Arboletti〕)和两名学生(保罗·托马斯尼〔(Paolo Tommasini〕和莱昂纳多·福尔图那〔Leonardo Fortuna〕)重伤倒地。
  关于谁要对枪击事件负责,左派内部产生了分歧。共产党在报纸上指责“自主派”和法西斯的做法一样。体制内各派要求司法部门积极干预,查封“挑起无论何种暴力行为”的“窝点”。后来几天,在共产党、社会党、无产阶级统一党和“工人先锋队”在大学主持的集会上,运动与主流政治力量进一步决裂。完全由党操办的集会,是这个自下而上发展起来、要求自主权的运动所无法忍受的。
  同时,米兰国立大学被占领。在都灵,五千名学生的游行队伍穿过整座城市。在那不勒斯,一千五百人走上街头,他们是学生、组织起来的失业者、刚毕业但没找到工作的人。在巴里,大学的哲学与文学学院被占领。
  2月5日在罗马,警察严密封锁了大学,禁止了媒体和政党担忧的示威活动。《团结报》说校园被“一小群搞‘自主’的奸细”占领了。在大学集会上,五千名学生不接受政府的决议,提议将占领运动扩展到全意大利的学校,展开社区、工厂和中学的反信息运动。
  第二天,大学成为了青年无产者的带头人。盛大的派对开了一整天,“解放的”大学里挤满了中学生、附近来的年轻男女。派对是自发的,没有人组织过。这里有街上演戏的,跳舞的,唱歌的,演奏音乐的,玩闹的。共青团公开谴责占领行为,不认可运动“能够自主领导斗争,以解决大学悬而未决的问题。”
  占领运动蔓延到博洛尼亚、热那亚与卡利亚里的校园。2月9日,有三万人走上罗马街头。队伍的前面是一张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释放保罗与达多(Daddo),还被捕同志自由”。在那沃纳广场,示威没有遇到意外。游行具有强烈的政治意义,而最讽刺的是,运动首创精神的主角是在社区实现自主管理的城市女性。
  2月10日,共青团、社青团、共和青年团、基督教工人青年协会、统一党、“工人先锋队”和工会的“联合委员会”试图发动普通学生上街,反对大学“极端”运动。但这出戏并不成功,因为和前几天一样,游行队伍里也在高喊反对“社会和解”政府的口号。
  同一天下午,在文学院,学生们对《晚报》(Paese Sera)、《晚邮报》和《团结报》的编辑进行“审判”,他们被指控诽谤学生斗争。意共的杜奇奥·特伦巴多里(Duccio Trombadori)成为了众矢之的。“我们要查封哪些窝点?”他的回答是:“除了法西斯老窝,还有那些受工人运动之外势力利用的骚动中心。”最后,特伦巴多里被赶出了大学。
  同一天,博洛尼亚举行了一场盛大示威活动,因为当地共产党仍在用“奸细”诋毁运动。墨西拿、佩斯卡拉和摩德纳的学校也被占领。意共的罗马支部声明,让被占领十天的大学“恢复教学与科研工作是政治与民主的必要”。这项声明为警察干涉铺平了道路。
  2月13日,占领者开会讨论了接下来怎么办。结论是继续占领直到取得成果:驳回玛法蒂的计划、释放被捕同志、保证大学自主空间、校园在夜间和假日开放。最关键是,他们要求解决失业问题与社区的边缘化,并满足他们的物质需求,如租金和住房。两天后,共产党在被占领的大学门口拉起纠察线,分发传单要求“重建校园内的民主生活”,还组织召开总工会书记卢奇亚诺·拉马[13]的集会。
  在第二天的集会上,占领者们讨论了拉马的集会安排,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挑衅,是想从外面控制运动。这显然是为了“大学的正常化”。于是有人提议,学生运动的代表也该到场。

拉马赶出大学:证言


一位同志



  拉马被赶出大学的那一天,给我留下了很糟糕的回忆。一个画面始终留在我的脑海里:一位共产党的同志手拿锤子在追我们一个人,但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开始哭泣,拥抱了他的同志们。大家都精神错乱了。头一次发生这样激烈的冲突,我说的冲突不是意识形态上的,而是肉体上的,硬碰硬的。
  当然,共产党肯定是在挑衅。不用说,他们想不惜一切代价重建大学的秩序,所以才拉了那么多人来,做好了应对冲突的万全准备。我想所有同志在那一天的经历都很糟糕。党的治安人员明显想挑起冲突,一些人还过分地挑衅。当时有两条战线。他们一大早就强行闯入,我的同志们各在两侧。
  从我们被分开,到拉马开始讲话,都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同志,尤其是城里人发出了强烈的呼声。然后党的治安人员做出了非常激烈的反应,用相当挑衅的方式往前推。我肯定当时有好多父子各在一边。这也能用两代人、两种文化的冲突来解释,很难把它讲清楚。这和你在家里看到你爸不太一样。总之,你扇了你爸一耳光——当然是以戏剧性的方式。
  精神上的冲击非常强烈,这不单单是政治路线的冲突,背后还有更大的问题,比如意共的角色——它是意识形态上的父亲,本该保护你,却背叛了你。
  多年来,它一直在背叛你,它用《皇家法》背叛了你,然后用你不需要也不会需要的荒唐政治纲领背叛了你:“弃权”政府、紧缩与牺牲的哲学,就是说,它的历史性妥协。再说,它们的结果后来我们又不是看不到。
  然后拉马来到这里,带着他的大喇叭、震耳欲聋的大喇叭来到大学,吵吵闹闹地讲话,他的声音之大,让想听的人也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那几个月的运动不是单一的,而是由成百上千的交流方式发展起来的,它们有不同的语言,成百上千的信息交织在一起,比如大学墙上的涂鸦,共产党傲慢地刷掉了它们。在大学被占领时期,没有人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因为大家都在集会上针锋相对,写各种各样的文章,但没有人说自己是老大。说实话,运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非常明确和果断地指出,它不想要任何政党、个人或小组来带头和指导自己。
  然而,拉马到了那里:我来到这里,拿着个大喇叭,就是只能我一个人说,别人不能说,因为我不是来和运动辩论,而是来强加自己观点的。同志们很快明白了这一点:这一切都被同志们认为是一种蛮横、不被承认、傲慢又暴力的行为,就和共产党一直以来的言行一样。
  他们根本不希望有辩论,连让我们的同志加入拉马的集会,这样小小的条件也不肯。拉马来到这里说:我讲就行了。他们想借此强迫我们接受一种毫无根据的行为和文化。
  我还记得在集会上,拉马说过这样的话:“工人在1943年从德国人手上拯救了工厂,因此你们必须拯救大学,这就是你们的工厂。”他说的和当时发生的事没半点关系。所以我们就想:你跑过来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和我们的运动有啥关系?说白了,你什么都不懂,就是想给我们一个最后通牒:要么站在我这一边,不然就是和我作对。
  那天一大早我就来到学校,到处都是共产党和工会的治安人员,他们外套领子上别着红色徽章。他们把学校墙上的涂鸦都刷掉了,穿工作服的人用刷子和白油漆把涂鸦刷掉了。他们一队一队在干活,当时就像死一般的安静。
  涂鸦被刷掉,我马上冒火了。在七七年,拉马什么也做得出来,我这么想,大家也这么想,但我忍不了这家伙这么嚣张,不经允许就到这里刷掉涂鸦。说白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和你平时遇到的警察没什么区别。他们把涂鸦刷掉,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暴力。然后又把自己当作和占领无关的人:好比叫你听话的老爸,挺着大肚子的家长。有一幅涂鸦,上面写着“Lama在西X”,一个共产党的人愤怒地喊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想说什么?在场一位同志告诉他:这表示着一切,也什么都不表示。去问画这幅涂鸦的人,不要什么都不明白就把它刷掉。干嘛要刷掉它?你又算什么东西?
  共产党的治安人员都是大人,短工和泥瓦工什么,他们穿的一点都不合群。我记得他们很多人都穿深色雨衣,拿着雨伞,我很奇怪,虽然下着小雨,但我们都没有打伞。伞是用作棍子的。这挺怪的。冲突开始后,有人的脑袋被打破了。有个党的人说:“这些臭虫,应该把他们都送到西伯利亚。”我认得其中一个人,就对他说:“我们就住在旁边,你要把我送哪去?”
  拉马的站台就在一辆停在广场的卡车上。我们站在党的治安人员的对面,抬起了一个假人,上面有一个心形标志,写着“我们想谈谈”和“不要拉马”。他们拿各种东西扔向党的治安人员,喊着讽刺的口号:“牺牲—牺牲”、“多些贫民窟,少些房子”、“是时候了,是时候了,劳动者要受苦”、“老板有权力”、“求你了,拉马你别走,再来点警察吧”。
  突然之间,人群中升起了白雾,党的一个治安人员打开了灭火器。我看到头顶是白雾,到处一片混乱,人群往四面八方跑开。治安队伍开始推进,东西到处乱飞,在扔石头和木块。他们往前冲到喷水池。我看到一些同志被抓住手脚,头被打破,脸上流着血。看到同志们被打成这样,大家都很震惊。在党的治安人员回到站台时,同志们用当时在那里找到的东西武装起来,发起了反击。
  反击开始了,我们非常愤怒,我们的人可是被打破了头。拉马坐的车被掀翻,被砸坏了。当时你总有一种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也许是你熟人的头。我有个共青团的女友,那一刻我发觉,我的感情也一样被打破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很清楚:工会和共产党像警察一样,像法西斯一样包围了我们。在那一刻,很明显,我们和他们已经不可挽回地决裂了。从那一刻起,很明显,党在运动中已经失去了发言权。
  他们一直想挑起冲突,为的是证明没法和运动对话。那天对他们来说,输赢并不重要,他们没什么可输的,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被占领的大学,而大学是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夺取的据点,怎么“解放”都对他们有利。他们不得不在民主制度面前给自己挽回脸面,于是声称我们不仅不是他们的合法子女,甚至还是法西斯分子。他们得掌控局势,他们是工人阶级的党,是工人唯一的担保人和调解人,是任何冲突的唯一官方代表。他们的逻辑是:如果出现问题,那么我来管,不然吃屎去吧。

一位共青团员


  在拉马来之前,我们共青团开了一次会,讨论该如何理解这一事件。我们把占领大学,甚至这一运动视为一场巨大的挑衅,必须作出回应。我们在大学里的日子都不好过,因为我们人非常少,而且刚开始,与其他团体的积极分子有很多冲突,后来又跟运动的人起冲突。不用说,我们把运动视为敌人。在共产党内,我们有那样的氛围,党让我们把民主、群众的责任等等,作为讨论的内容。
  我们把这场运动理解为年轻人受到极端主义和反共文化的熏陶,在极端主义潮流中一股脑聚在一起。这是一场非理性的青年运动。在共产党内部,大家认为多少有组织的工人自主和运动的其他部分是不同的。我们后来才明白,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正是这一错误让我们把整个运动拱手让给了自主运动。
  我记得3月12日的大游行,我们党在旁观: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重大游行,人特别多。不论它表达了什么,运动的示威游行都让我非常感动,因为我看到那些和我一样的年轻人——只是在意识形态上不同——成群走上街头,喊着美丽的口号,步调一致且充满力量。这一切都对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参加的党内讨论中,会谈到运动,但不是因为我们年轻人多,开会的大多是公务员或教师,也有一些工人,但他们不年轻,都结了婚有孩子,有稳定的生活和工作。我们讨论道,必须捍卫运动当时攻击的历史遗产,所以只好参与冲突,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双方显然也互相看不顺眼。
  在党内,运动的“不负责任”被反复强调。我们的立场是,政策是由那些处于历史核心的人制定的,他们有批判意识,是群众的遗产。对我们来说,这场运动不属于左翼,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今后将发生什么。我们不理解,运动提出了根本性的问题,我们只觉得它是任凭激情、非理性对待政治的典型青年现象。我们坚信群众和我们在一起——那些商讨协议的有组织的群众,他们有工人的话语权,也经历过捍卫民主的艰难时期。
  我们共青团为培训干部开设了课程,大部分是在学习反对极端主义的经典著作。这是因为党的领导人意识到,遍地开花的极端主义对年轻人产生了影响,尤其是在校园里。在我们和运动之间产生了一种仇恨关系,由于文化不同、行为与生活方式不同,从不断误解中产生了深刻仇恨。
  拉马来大学的那个早上,我记得他们向我们扔了五里拉的硬币,这让我非常不爽。他们扔来五里拉的硬币,那是很疼的。我们到地方后,就在卡车旁边布置讲台。我们维持秩序的和运动那边的人大眼瞪小眼。然后事态失控,开始互殴,但我记得很清楚,他们侮辱我,朝我吐口水,向我扔五里拉。我被打惨了,这才意识到他们有多恨我们。
  我没有从冲突中跑开,我挨了打,背上也被石头砸了。我对那些逃跑的同志很生气,他们既然来了大学,就要留下来。这是一场战斗,必须战斗到底。但一下子人都跑了。
  几天后,我们党内和大学支部的同志们开会,他们错误地报告了大学内部的情况。工会说大学里没有什么运动,只有一群煽动者,要让形势恢复正常也不用费多大功夫。台面上说,我们共产党到大学去,是为了避免不可挽回的事,这是我们说的,也是我们对自己说的,那是为了避免警察的干预,以及随后不可避免的冲突。我们没有理解,在当时情况下,别说主导权了,我们一丝威信都没有,其实我们没有丝毫的合法性。

走向冲突


  二月底,运动仍然在全国活跃着,甚至影响了一些省会。相当多的中学被占领,或动员起来实行“自我管理”,尝试对运动的主题进行集体研究。在罗马,法西斯分子在一所学校前开枪打伤两名学生。作为回应,运动在都灵发起一场示威活动,袭击并放火烧毁了一些法西斯据点,在随后和共产党的论战中,爆发了争吵和冲突。帕多瓦的学校都罢课了。佩鲁贾的人文院系都被占领。3月5日,为释放潘谢里举行了一场示威,他在前一天晚上,因道义上对一名法西斯分子的死负责,被判处九年监禁。以下是一位同志的证词:

  拉马被赶出大学后,运动又抬起了头,它的内部更加团结一致,这首先归功于共产党的挑衅。大家对它的看法是一样的。于是,一连串的学校被占领。至于大学里的意共,只有几名教授以某种方式在跟我们、跟运动在协调。但说实话,共产党的组织,比如共青团和党支部,根本没有机会在大学里发言。
  到最后,所有同志都被动员起来时,大家听说为潘谢里举行的示威没得到批准。大学前的道路布置了很多警察,任何人靠近都要受到搜身和威胁,但里面有成千上万的同志。我们开始谈判,以便确定游行路线,但警察不为所动,不允许任何示威。然后非常突然,宪兵队冲了进来,往人头上发射催泪瓦斯。大学门口很快发生了冲突,但大部分示威者都从侧门撤了回去,聚到了校内。
  从那里,游行队伍分成几部分,向罗马的大街小巷走去。冲突接踵而至,所有人都参与进来了,场面十分混乱。因为大家的参与,拒绝受到代表,我认为3月5日是七七年最壮观的一场示威。最后,警察被完全分割开来,分散在货车开不过的老城区小巷子里。

  ……之后,意共进行了“自我批评”,承认运动“大部分人担忧大学改革与国家复兴”,虽然“有一部分人正往绝路上走”。另一方面,意共认为拉马事件表明“新的组织形式正在形成”。在“他们把我们赶出大学,现在我们要接管这座城市”的口号下,三万多名运动的支持者走上罗马街头。后来几天里,被占领和造反的学校举行了全国大会,决定于3月12日在罗马组织一场全国性的大游行,回应对工人收入和占领运动的攻击,反对雇佣劳动制度,并再次推动工人斗争,推动工人、学生、失业者与所有被剥削者的自主组织。3月7日,金属业工人联合会全国大会在佛罗伦萨召开,它主动邀请了冲突中的学校代表团参加。这是一种勇气,它表明金属工会在试图弥补新运动与工人运动的历史组织之间的裂痕上,要比自己的工会领导更有远见。接下来,在连续三天的辩论中,工会方面进行了严厉而真诚的自我批评,因为它没有做好准备,未能在适当的时机,以合适的方式来面对学生和青年运动提出的问题。尽管都想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它并没有解决双方在冲突与观念上的分歧。
  同时在帕多瓦,警察进行了干预,清场了被占领的学校。作为回应,一些学生团体把“学阀”——他们被认为是下令清场的人——的研究室翻了个底朝天。3月8日妇女节当天,意大利各城市都发起了女权运动,她们走上街头,要求运动的自主权——不仅是对于政党的自主权,也是对于学生运动本身的自主权。接下来的几天里,罗马如火如荼地开展了对3月12日全国示威的组织工作。然而,这一重要事件前夕,“不断斗争”的成员弗朗切斯科·洛鲁索(Francesco Lorusso)不幸在博洛尼亚大学区爆发的冲突中牺牲。

三月的日子


  3月11日上午,“圣餐与解放”[14]在博洛尼亚大学的解剖研究所开会。大厅里约有四百人。在入口处,五名医学生表明自己是运动的积极成员,便遭到天主教保安的殴打,被强行赶出教室。消息一传开,他们的同志得采取行动。天主教学生安然无事待在那里,警察和宪兵开着汽车、卡车和吉普车闯入校门。催泪弹突然射了进来。其他同学都往赞布尼门逃去。在追捕过程中,宪兵队开枪射击。被追赶的人群中飞来一枚燃烧瓶,扔中一辆越野车,瞬间点燃了它。
  在马斯卡雷拉街,一队回学校的同志遭遇了宪兵队,后者突然开始冲锋。对面连续开了六七枪,枪手是一个身穿没有肩带的制服、戴头盔和面罩的宪兵。枪手是用瞄准器的,手也靠在车上。二十五岁的弗朗切斯科·洛鲁索是“不断斗争”的成员,他在博洛尼亚的运动中也是知名人物。当他听到第一声枪响,就和其他人一起转身逃跑。子弹从后面打中了他。他继续跑了大约十米,倒在了马斯卡雷拉街门廊下的石铺路面上。
  同志被谋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警察都躲回了警局。下午1点30分,爱丽丝广播电台向公众播报了这一消息。整个运动都集中在大学里,每条道路都搭起了路障。当“圣餐与解放”的书店“应许之地”被砸时,各学院都在开会。他们组织起秩序,决定要攻击的政治目标是基督教民主党。游行队伍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大学。
  拉佐利街的几十家商店橱窗被推倒。在基督教民主党本部附近,游行队伍的排头和警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队伍的尾部受到催泪弹的攻击。示威人群分散到小巷子里。许多人来到车站,占据了铁轨,并再次和警察发生冲突。同时,其他人又回到了大学。为了储备食物,他们还洗劫了一家高档餐厅(Cantunzein)……

  博洛尼亚冲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意大利。在罗马,运动正忙于准备3月12日的示威,据一位当事人说,气氛变得非常“火热”:

  3月11日,整个罗马大学就是一座莫洛托夫鸡尾酒工厂。同志们决心要把事情闹大。在各院系的大会上,讨论了示威的目的。前一天在博洛尼亚,宪兵打死了弗朗切斯科·洛鲁索同志,于是局面非常紧张。我们在埃塞德拉广场集合。当时人太多,地方都不够用了。成千上万的同志坐着专列、巴士和汽车从意大利各地赶来。一些人自己带着燃烧瓶,但大部分的燃烧瓶都是在罗马做的,我记得主要是给外面来的人准备。到最后,虽然每个人都扔了,还是剩了非常多。
  警察封锁了国家路,不时响起反对政府、警察和宪兵的口号。下午四点,警察局里开始商量游行的路线。显然,警察接到了严格的命令,不许我们经过市中心。最后达成了一致,游行从加富尔大街开始。当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紧张感,一种阴郁的气氛。城市被遗弃,商店关着,道路也被扭曲。下起了雨,有人从窗口扔出塑料袋,给我们遮雨。负责秩序的各组始终保持着联系,他们有摩托车和对讲机,在他们的指引下,可以说我们感到受着保护,但不能像3月5日那样,随意投入战斗了。
  游行队伍停了下来,沉默了整整五分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每个人都很紧张,因为大家明白,马上就要大闹一通。这时,一大群人脱离游行队伍来到耶稣广场,基督教民主党本部就在那里,外面围着一圈警察。燃烧弹扔了出去,作为回应,警察开始发射催泪瓦斯。然后是枪声、喊声和交火声。空气里都是烟雾,根本没法呼吸,啥也看不见。两个警察腿受伤了,倒在地上。警察更坚决地发起冲锋,游行队伍分成了两拨。共产党本部没开灯,那里也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的人拉了警戒线,封了去那里的路。共产党没和我们发生摩擦,他们也明白,当时并不是好时机。他们在里面肯定有所准备。外面看不到什么人,只有面目可憎的“枪手”。阿根廷广场搭起了街垒,冲突和枪击在那里持续了几个小时。示威的大部队走到司法部的前面,扔了更多燃烧瓶,并和退到里面的警察交火。
  在伦哥特韦雷街上,两队示威队伍重新集结,齐步走向人民广场。没有一家商店的橱窗能幸免,位于梵蒂冈的智利大使馆的两个警察岗、《人民报》编辑部、海湾公司总部、数不过来的银行和一家菲亚特专卖店受到袭击。警察驻扎在特韦雷河的另一边,负责维持科利女王要塞的秩序。天已经黑了,监狱方向打响了枪声。就在这时,一个军械库受到突袭,武器、步枪和手枪都被拿了出来。我看到一位同志拿着步枪从军械库出来,背上子弹穿过街道,枪口靠在城墙上,把所有子弹都射向眼前——特韦雷河另一边的监狱。
  还有一个人也从军械库里拿出步枪,朝河对岸的警察开了一枪。每座桥上都搭起了街垒,大家在那里乱扔燃烧瓶。这边在开枪,警察那边也在开枪。那一天里,双方都有很多人受伤。
  在伦哥特韦雷街,许多人想拉警戒线,防止某些团体破坏停在那里的车。后来对这件事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当时也许有十万人,当中一些人还想破坏一切。
  在人民广场上,空气无法呼吸,警察像幽灵一样在远处,不停发射催泪瓦斯。在城墙后面,能看到冲天的火光。一大堆人闯进宪兵司令部,扔了一堆燃烧瓶,然后用猎枪和手枪朝大门和城墙开火。在远一些的地方,一间法西斯聚会的酒吧被放火烧掉了。

  3月13日上午在博洛尼亚,一千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开装甲车占领了大学区,那里被运动控制了两天。大学里空无一人,里面的猎枪、弹药、燃烧瓶和各类武器都被收缴。整整一天里,宪兵队闯进运动的公共场所打砸,什么都抢走了。后来开始搜查私人住宅,四十一人被逮捕,约一百人被拘留。自3月11日以来,有一百三十一人在博洛尼亚被捕。
  3月14日,宪兵和警察封锁了这座城市一整天。省长禁止给弗兰切斯科·洛鲁索送葬。同一天在罗马,省长禁止了后半个月的所有示威活动。内政部长科西加[15]宣布:
   “……我们的图帕马罗们[16]必须明白,他们已经疯够了……”
  3月12日在米兰,在运动的一场示威中,伦巴第大区商会总部的窗户被一枪打破。同一天里,意大利各大城市也发生了袭击和冲突。当日上午在都灵,战斗队打死了一名政治警察。
  运动各方都对武装行动表示支持。除了更坚强的军事组织,还形成了一个流动的、非正式的小型组织网络,将武装活动从城市扩展到外围,与其说是攻击“国家的心脏”,不如说它是为了攻击“资本主义管理”的关键人物。

黑色的五月


  热火朝天的造反后,运动受到了警察和司法部门的严厉镇压,主流媒体和政治势力也对它“一致谴责”。但比起这一苦恼的局面,运动内部的变化更值得担忧。前几个月里,运动在政治上一致,因而在斗争时更为团结,现在情况有变。运动中激进的工人自主团体与其他组织,尤其与女权和“社运”分道扬镳。
  这之后,群众运动在喘息时,小型武装团体的活动激增,爆发了大量的袭击事件(到年底超过两千次)。运动对政治斗争中运用暴力的问题,已经采取了明确的立场。
  5月16日,罗马大学重新开放,但仍有一支庞大的警力驻扎在那里。而在大学里,抗议采取了新的表达形式,他们开始反对意共的教授。作为回应,大学又关门了。再次开放时,学生们决心在集会上提出与前几个月一致的要求:警察撤出大学、大学从早上八点开放到晚上十点、保证合格、自由选择考试科目、为工人提供大学课程等等。到了4月中旬,博洛尼亚的运动也重新振作。装甲车开走后,许多学院又被重新占领。
  4月21日在罗马,与警察的冲突又开始了。上午,学生们占领了大学,提出了和3月一样的要求。这已经是鲁贝蒂[17]校长今年第三次要求警方干预了。这些学生很快被赶走,但没发生激烈冲突。下午,青年工人和学生团体在圣洛伦索的居民区附近集结,用钝器和燃烧瓶袭击驻扎在大学的警察部队。警察作出了过激的反应。步枪和机关枪都朝头上开火。三名社会党学生被击倒在地,一人死亡,另一人受重伤。
  这一事件标志着街头暴力升温,它将对群众运动产生灾难性后果。在赛迪米奥·帕萨蒙蒂(Settimio Passamonti)警官被打死的第二天,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搜捕,运动不仅完全被孤立,而且还陷入了巨大的分裂和混乱。在集会上本该决定方向,却爆发了争吵,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害。镇压机关趁机宣布“从现在开始,国家将以武力应对”,罗马警察总部也禁止了直到5月31日的一切示威活动。
  5月2日,大学再次开放。在都灵,对红色旅成员的审判开庭的同时,一个地下小组暗杀了负责公共秩序的克罗切[18]律师。在博洛尼亚,大学又一次关闭,不让运动开会。
  5月是运动中最黑暗的一个月。各政治势力达成一致,对任何群众性政治活动进行肆无忌惮的镇压。5月1日在罗马,全国示威期间,运动和工会起了冲突,并受到警察的逮捕和指控。博洛尼亚法官卡塔拉诺蒂(Catalanotti)逮捕了数十名运动的相关人士,指控他们策划了3月的“阴谋”。同时在帕多瓦,在检察官卡洛杰罗的指示下,大学政治系的教师和学生被指控有罪并被逮捕。基督教民主党也发起一场运动,支持警察展开搜捕。
  5月12日,运动试图举行和平示威,庆祝1974年公投通过离婚。这次示威由激进党[19]组织。警察马上赶来那沃纳广场,殴打了一些议会代表,然后对广场周围的团体发起冲锋。这场示威没有组织,没有秩序,更没有自卫手段。许多团体向百花广场撤退,在那里搭起街垒,撬开路面拿起石头。警方派出了别动队:便衣装扮成“极端分子”朝人头上开枪。冲突持续了几个小时,到了晚上,二十岁的激进党支持者乔吉安娜·马西(Giorgiana Massi)在加里波第大桥上逃跑时,被警方开枪射杀。
  在这场冲突中,上街都要冒生命危险,对恐怖主义的威慑开始取得成效。乔吉安娜·马西死后的第二天,没有出现3月份弗朗切斯科·洛鲁索死后那样的大规模反应。镇压和冲突的进一步加剧,让许多人退出了运动,这使其内部产生了无法解决的矛盾与困难。尽管如此,罗马的工人自主组织中最坚强的一些人,还是在市里许多街区发起了反攻。加巴特拉、普拉蒂、阿庇俄和蒙特萨克洛发生了相当激烈的交火。
  5月14日在罗马,女权主义者在乔吉安娜·马西被杀害的地方组织了一场和平静坐,她们被警察武力驱散。同一天里,工人自主组织在米兰市中心的街道上游行,对镇压进行抗议,当时有一群人冲出来向警察开火。两名警察受重伤,另一名警察安东尼奥·库斯特拉(Antonio Custrà)死于头部中弹。
  这件事损害了米兰工人自主运动的名声,而从两个月前——3月12日示威之后,运动就一直受到抹黑。

博洛尼亚大会:运动走上绝路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政府中的多数达成一致,通过了一系列公共秩序法,突出了《皇家法》的反动性质。特别监狱被设立,用来关押政治犯和被认为最危险的“普通囚犯”。
  这些显然违反了宪法赋予的公民权,新的“特别状态”正在成形。司法、政治和文化界的大多数“知名人士”都认为这是必要的,只有少数人发出微弱的声音,指责国家机器有走向专制的危险。8月6日,卢卡·波内斯奇(Luca Boneschi)律师的一篇文章发表在《不断斗争》上,题为《“自由”国家的公共秩序,亦或人人自危》:

  科西加几周前还说……意大利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这句话没有被人嘲笑,皮埃罗·奥托内[20]这种人还奴性十足地把它放在报纸头版上,就好像这是一句严肃的话。这令我陷入沉思。当然了,问题是怎么理解:意大利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
  科西加先生的自由就是在3月12日派便衣上街,在罗马挑起冲突和杀戮。他把议员都关了起来,比如米莫·平托[21]。他无视任何辩论规则,提前看了潘内拉[22]的电视录像,再回以侮辱。他派出特务,射杀任何被怀疑的人。他这个部长也始终受到左派支持。这就是自由。
  自由的意大利,这就是你的黑手党部长;莫罗先生为强盗部长辩护,政府则由安德烈奥蒂[23]这些终身制部长主持,它们手里始终抓着权力……
  对许多人来说,意大利可真是个自由国家:比如我们的宪兵不仅能随便开枪,还成为了备受赞许的执法者……
  比如我们的罗氏(Roche)公司,在这个自由国家里,它能给几个村子投毒,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伦巴第地区议会能在卫生项目上造假,挥霍数百万的税款。
  如今,它成为一个自由国家,也要归功于意共:党一直离掌权很远,在许多问题上受到尖锐的指责,直到它决心为民主自由挺身而出。它通过了自由的公共秩序法,它在核电站问题上同意与跨国公司签署肮脏的协议,它推动了镇压—效率社会的构建,它跻身于政府的多数派,并履行着公共职能。
  我认为这便是意大利这些天以来,谈论镇压(或者说“自由”)的关键所在:因为自1948年至今,镇压一直都有,尤其是在1968年,“没有镇压”就是在胡说。在前几年,虽有些迟钝和错误,共产党还算站在我们这一边,捍卫所有人的自由,但现在它做出了一个明确的选择:用警察国家来换取“权力”。考虑到工业发展和国家需要,共产党推行了核电站的建设(这意味着经济、技术和政治上的依赖;对人民健康和安全带来严重危险;不可逆的环境破坏;特别的公共秩序措施)。它攻击并要求修改用以自下而上的斗争和保护少数群体的民主工具。它接受了新的公共秩序提案,把共和国宪法当做一张废纸,相当于把《皇家法》从后门请了进来,而党本来是反对它们的……
  假如这些变成法律,我相信,对于统治者和警察来说,在恐吓、推诿与侵犯公民权和政治权方面,意大利简直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家。总之,法西斯之法被我们看成开明自由主义的典范。多年以来不容争辩的宪法,如今遭到破坏。这就是左派为“权力”付出的闻所未闻的代价。[24]

  巴黎的一群法国知识分子发表声明反对意大利的镇压。它在意大利知识分子当中引发了激烈的公开争论。他们讨论了自身在政党制度与运动的不断政治对抗中的作用。这场争论很快影响了主流学术界,于是提出9月在博洛尼亚举行关于镇压问题的全国大会。
  尽管在博洛尼亚执政的共产党没有反对举行会议,新闻界都在强调要发生骚乱,人潮将导致普遍的抢劫和破坏。于是,内政部派了六千名警察把守城市的要地,尤其是监狱附近,司法部门认定对三月动乱“阴谋”负责的同志都被关押在那里。市长赞盖里[25]说了“博洛尼亚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城市”之后,意共的当地组织还让它的成员负责“控制和监视”。
  博洛尼亚大会的消息在各地引发了空前的动员。9月22—24日,包括最偏远地区的意大利各地成千上万的青年来到了博洛尼亚。人们坐上货车和巴士,带着行李箱、毛毯、睡袋、乐器接踵而至。市中心的道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广场、公园和公共场所都堆满了人。人们在街头画画、跳舞、唱歌、玩耍、表演音乐和戏剧。
  但它不仅是一场“盛宴”,人们在那里会面、交谈、各自交换经验。不仅是运动的同情者,各个政治团体也来到这里。运动在当时提出了组织和纲领的战略问题。每个组织都吃过苦头,但它们还是抱着山头倾向,不愿达成一致。在体育宫内,来自各个组织的上万名活动家起了争执,甚至打了起来。体育宫是一个竞技场和舞台,每种政治立场都在台上表现自己,宣布从那一刻起,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践。为了争夺运动的“政治主导权”,工人自主组织之间结成了战术联盟。这是它们展示力量的时刻,于是象征性地“开除”了“右翼”。因此,马列派、“工人先锋队”和“不断斗争”被赶走。
  大多数人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这里,为困扰运动数月的主要问题寻求政治出路。三天来,人们焦急地等待着这场运动最大的讨论得出结果。一位当事人这么说道:

  ……每个人都抱着热烈的期望来到博洛尼亚,但最后都感到失望。面对组织方式的危机,政治团体又拿出了老一套。其他人也提不出什么,因为政治出路是没有的。
  大会闭幕时的游行气势很足,非常吸引人,队伍走了好几个小时。虽然口号喊得很凶,但没有和警察发生冲突。最后,大家带着苦涩、失望和沮丧,回到了各自战斗与生活的地方。我们都承诺要继续前进,但没有人能回应这个戏剧性的问题:往何处去?该怎么走?




[1] Sarà un risotto che vi seppellirà, Squilibri, Milán, 1977.——原注

[2] 同上——原注

[3] 巴贝拉(barbéra),皮埃蒙特出产的葡萄和红酒的名字。——西译者注

[4] Sará un risotto che vi seppellirà, op. cit.——原注

[5] 朱塞佩·夏文纳托(Giuseppe Schiavinato,1915年12月10日——1996年6月25日),意大利矿物学家。1939年毕业于帕多瓦大学,同年入伍。1945年起在大学任教。1972—1984年任米兰国立大学校长,在任期间大力打压学生运动。后参加意大利共和党(Partito Repubblicano Italiano),1988—1989年任欧洲议会议员。1996年去世。——中译者注

[6] 马里奥·卡帕纳(Mario Capanna,1945年1月10日—— ),意大利作家。1963年就读于米兰天主教大学。1967年起参加学生运动。1968年学生运动期间参与协调。1976年参加无产阶级团结党(Partito di Unità Proletaria per il Comunismo)。后加入无产阶级民主(Democrazia Proletaria)。1979—1983年任欧洲议会议员。1982—1984年任无产阶级民主协调员。1984—1987年任无产阶级民主中央总书记。1989年加入彩虹绿党(Verdi Arcobaleno)。1990年改组为绿党后,仍留在党内。1992年退党。1983—1992年任国会议员。1992年议员届满后脱离政治活动。——中译者注

[7] Andrea Valcarenghi, Non contate su di noi, Arcana, Roma, 1977.——原注

[8] 同上——原注

[9] 弗兰科·玛利亚·马法蒂(Franco Maria Malfatti,1927年6月13日——1991年12月10日),1951年加入基督教民主党。1958—1991年任国会议员。1973—1976年任教育部长。1976—1978年任公共教育部长。1980年因病辞职。1989—1991年任基督教民主党政治书记。1991年死于罗马。——中译者注

[10] 意大利共产主义青年联合会(Federazione Giovanile Comunista Italiana,FGCI)和意大利社会主义青年联合会(Federazione Giovanile Socialista Italiana,FGSI)顾名思义,是共产党和社会党各自在大学中建立的组织。——西译者注

[11] 无产阶级统一党(Partito di Unità Proletaria)为意大利极左翼政党,1972年由拒绝返回意共或社会党的意大利无产阶级统一社会党(Partito Socialista Italiano di Unità Proletaria)党员组建。1974年并入争取共产主义无产阶级统一党(Partito di Unità Proletaria per il Comunismo)。——中译者注

[12] 意大利工会联合会(La Confederazione Italiana Sindacati Lavoratori ,CISL)是意大利第二大工会,1950年在基督教民主党的支持下成立,并获得美国资金支持。70年代曾参与打击学生抗议活动。——中译者注

[13] 卢奇亚诺·拉马(Luciano Lama,1921年10月14日——1996年5月31日),1943年毕业于佛罗伦萨大学。1944年起参加抵抗运动,同年加入社会党。1946年加入意共。1947—1970年任意大利劳工总联合会副总书记。1970—1986年任意大利劳工总联合会总书记,在任期间多次打压工人运动。1988—1996年任阿梅利亚(Amelia)市长。1991年意共嬗变为左翼民主党后,仍留在党内。1992年任意大利工厂工作条件调查委员会主席。1996年死于罗马。——中译者注

[14] “圣餐与解放”(Comunione e Liberazione)是意大利的一个天主教组织,1951年成立。——中译者注

[15] 毛里齐奥·弗兰切斯科·科西加(Maurizio Francesco Cossiga,1928年7月26日——2010年8月17日),意共领导人恩里科·贝林格的侄子,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1945年加入基督教民主党。1958—1983年任国会议员。1966—1970年任国防部副部长。1974—1976年任公共行政部长。1976—1978年任内政部长,在任期间于1977年血腥镇压了博洛尼亚大学学生抗议活动。1978年因在莫罗绑架案中处置不当而被迫辞职。1979—1980年任总理。1985—1992年任总统。1998年创立共和国民主联盟党(Unione Democratica per la Repubblica),但于次年解散。1999年另行组建共和国联盟党(Unione per la Repubblica),后于2001年解散。2010年在罗马病逝。——中译者注

[16] 图帕马罗(Tupamaros),全名图帕马罗民族解放运动(Movimiento de Liberación Nacional-Tupamaros,MLN-T),是20世纪60至70年代期间乌拉圭的一支左翼游击队。早年从事政治绑架活动,70年代初开展游击活动。1972年被乌拉圭军队击溃后瓦解,主要领导人基本被捕。1984年获大赦。——中译者注

[17] 安东尼奥·鲁贝蒂(Antonio Ruberti,1927年1月24日——2000年9月4日),早年毕业于那不勒斯大学。1976—1987年任罗马大学(Università degli Studi di Roma "La Sapienza")校长。1988—1992年任大学和科学研究部长。1992年加入意大利社会党。1992—2000年任国会议员。1998年加入左翼民主党。2000年去世。——中译者注

[18] 福尔维奥·克罗切(Fulvio Croce,1901年6月6日——1977年4月28日),早年曾参加抵抗运动。1968年起在都灵担任律师。1976—1977年期间参与起诉红色旅成员。1977年4月28日在审判红色旅成员开庭前,被红色旅击毙。——中译者注

[19] 意大利激进党(Partito Radicale),是意大利的一个自由主义政党,1955年成立,主张政教分离、全面实施宪法。同社会党、意共及新左翼保持良好关系。1989年转型为跨国组织。——中译者注

[20] 皮埃罗·奥托内(Piero Ottone,1924年8月3日——2017年4月16日),原名(Pier Leone Mignanego),意大利记者、作家。1945年起开始担任新闻记者。50年代曾任《晚邮报》(Corriere della Sera)驻莫斯科通讯员。1968—1972年任热那亚《十九世纪报》(Il Secolo XIX)主编。晚年曾在《罗马日报》工作。2017年去世。——中译者注

[21] 多梅尼科·平托(Domenico Pinto,1948年10月31日—— ),又名米莫(Mimmo),1973年参加了那不勒斯失业工人抗议。1976—1983年任国会议员,期间参加了激进党。此后在那不勒斯从事市政工作。——中译者注

[22] 马尔科·潘内拉(Marco Pannella,1930年5月2日——2016年5月19日),意大利记者,出身农业中产阶级家庭。1945年加入自由党。1955年毕业于乌尔法诺大学,同年创立激进党。1964年参与创立无产阶级统一社会党。1963—1967年、1981—1983年任激进党中央委员会书记。1967—1975年、1976—1981年、1986—1989年任激进党党魁。1967年参加了米兰反军国主义游行。1968年在索非亚因抗议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而短暂被捕。1970年推动《离婚法》在国会通过。1972年绝食38天取得拒服兵役合法化。1976—1994年任国会议员。1977年反对以紧急状态限制新左翼活动。1978年莫罗被绑架后,鼓吹政府应与红色旅谈判。1979年当选为欧洲议会议员。1987年加入社会党。1989—2016年任跨国激进党党魁。1992年退出社会党,并创立了全国政治协会(L'Associazione politica nazionale Lista Marco Pannella)。2016年在罗马病逝。——中译者注

[23] 朱里奥·安德烈奥蒂(Giulio Andreotti,1919年1月14日——2013年5月6日),1941年毕业于罗马大学,期间参加了天主教大学联合会。二战期间曾为法西斯党宣传刊物撰稿。1943年加入基督教民主党。1945年起与梵蒂冈政府交好。1946—1991年任国会议员。1954年任内政部长。1955—1958年任财政部长。1958—1960年任罗马奥运会组委会主席。1959—1966年、1974年两次担任国防部长。70年代起与黑手党关系密切。1972—1973年、1976—1979年、1989—1992年任总理。1994年基督教民主党解散后,转而参加意大利人民党。2002年退党,加入了“欧洲民主”党(Democrazia Europea ,DE)。2013年在罗马病逝。——中译者注

[24] Reeditado en G. Orsini y P. Orteleva (ed.), Alto là chi va là, Roma, Coop. Giornalista Lotta Continua, 1977.——中译者注

[25] 雷纳托·赞盖里(Renato Zangheri,1925年4月8日——2015年8月6日),1944年加入意大利共产党。1947年毕业于博洛尼亚大学,随后留校任教。50年代担任《劳工运动》(Movimento operaio)杂志编辑。1956年当选为博洛尼亚市议会议员。1970—1983年任博洛尼亚市长,在任期间事故频发。1983—1992年任国会议员。1991年意共嬗变为左翼民主党后,仍留在党内。1991—1994年任圣马力诺大学校长。2000年退休。——中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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