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墨索里尼战时日记》(1915年9月—1917年2月)

第一

一九一五年九月至十一月


同我们的兵士在战壕中



  九月九日。
  今天早上有了我们不久就要向前线出发的消息。到那里去呢?谁都说不清。没关系!要紧的是我们要调到前线去了。得度好几个月的驻防生活的念头令我害怕。出发的消息传遍了各小队,并没引起什么骚动。人在战时,所以人要上战场去打仗。这是毫不足怪的事。从另一方面说,八四年级[注一]的那些家伙的精神状态并不是消极的。上了三十岁的人自然能了解某种必要。主张参战的人[注二]很多,并且不限于米兰人,其它地方的人也有:我最近又认识了他们中的一个。那是个伍长,洛维哥省克莱斯比诺地方人。适于作酸母用的要素是并不缺乏的。一件可惊喜的事在等着我。我接到了一封短信,内容如次:『亚道尔福·吉莱托,以前「前进」[注三]的排字工人,现驻洛维哥,兹托友人巴达格里尼代致最深的敬意,即此祝好。』一个被送到补充部去了的当伍长的米兰人,又带着他的背囊和枪回到队里来了:他要同我们一道上前线去。英雄的行径哟!这个伍长名叫马立尧·莫拉尼。郁闷的一日。第一次的秋雨。细,静,一歇也不肯停。

[注一] 指出生于1844年的兵士。
[注二] 在1914年八月到1915年五月这期间内,意大种有一种要求政府加入协约国方面作战的参战运动,其最重要的领袖就是墨索里尼。
[注三] 「前进」(Avanti),社会主义日报,墨氏在办『意大利民报』(Popolo d'Italia)之前,曾任该报编辑。

  九月十一日。
  今早我奉命同另外十二个兵士去守卫第三军团的军事裁制处。我,因为是仪仗兵,亲眼看到了两件不重要的诉讼的结局。第一件:一个三十九岁的后备兵被控离弃了他的哨地。他是以磨粉为业的。这个可怜人害怕到脸孔都发青了。军事检察官请求处他一年的拘役,可是裁判官却赦免了他。第二件:四个兵士被控偷了靴子。这是一桩复杂而讨厌的事。裁判官判定他们有罪。我起初是以为军事裁判定要比较迅速,比较简略的。正相反,它是精密的,分析的。也许是因了存在于军人间的那种职业上的连带关系罢,它似乎比民事裁判易陷于宽。

  九月十二日。
  我们是八月三十一日被召回队的。现在,我们的驻防生活已告终,人家正式通知我们说我们明早七点钟要出发了。人家又通知我们说大佐要来检阅我们,并向我们『训话』。十一点钟的时候,卫兵所的喇叭吹警戒号了。这是大佐进营来了。我们走到院子里去,全身武装,只是没背背囊。我们排成方阵。又吹警戒号了。中佐演说了。一篇陈腐的演说。当着上了三十岁的人,应当换过调子才行。把兵士应当着做人,不应当着做一些号数。对于伍长下士们,另外还有一篇『训话』,训话的是伊左中尉。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兵,我就跑出来了。

  九月十三日。
  两点钟:起床,排队。我们得领五天的饷,一双跑路鞋,一条军用毯,和一小听预备路上吃的罐头牛肉。这事的办理费了好几个钟头的时间。轻步兵们拥挤在军需中士的办公室门前。里面,非拉腊人福格里中士作着全部的工作。他口叫着,手忙着,脸流着汗,彷佛一个挑夫。
  黎明来了。
  ——背上背囊!
  向火车站进行!列车已准备好。可是迟了些时才出发。我们一共是三百五十一人,三个和我们同行的军官——一个中尉,两个少尉——在内。我们上了车子,将所有的车箱都挤得满满的。在出发前,一个穿黑衣的女人挤开拥聚在列车周围的人群跑来投入她的就要出发了的丈夫怀中。他呢,漠然无所动的轻轻从她多情的拥抱中脱身出来,安慰着他的两手捧住脸以掩眼泪的慢步远去的妻子。这就是我们出发时的唯一的动人的插话。我们的车子上饰着树枝。最初的一次震动。短促的一声汽笛。好了:列车出发了。
  ——再会!再会!
  手痉挛地在车门和窗外挥动着,口里乱叫着:
  ——再会!再会!
  接着,就是扯开喉咙唱出来的歌声了。我的朋友们叫道:
  ——意大利万岁!
  列车横断那环绕着布里西亚的平原飞驰着。在秋阳之下变了色的广大的绿野。加尔达湖。我从没看见她如此美丽过!佩西拉。灰色的城砦。它使我回忆起了我一年的兵士生活。迷人的半岛哟,再会!味罗那,小停。维萨斯,停。特列维斯,军队的大移动。一列车的伤兵。另外一些满载步兵的车辆挂到了我们的列车上,它成了无限长的一列,不得不将它的进行迟缓下来。
  车站:哥莱格梁诺,波尔特罗尼,萨西尔。
  黄昏。在渐渐暗去的天空,翱翔着一只『法尔曼』。加萨尔沙,长的停驻。人家又挂了一些满载炮兵的车辆在我们的车上。一辆无盖货车载着一座非常大的大炮。它被缠满了绿的枝叶。炮手之一挥动着一面三色大旗。谁郡显得异常兴奋。不同队的兵士间的相互致敬。乌第尼——当我们十九点钟到达那里时——已沉没在黑暗中。一长列一长列的粮食车一动不动的卧在铁道上。一个在战斗中的军队的粮食与军用品的供给,需要多么大的努力哟!西维达尔。夜已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向驻扎的地方走去。我和同伴们在一家农家的仓楼上倒下来。熟睡。

  九月十四日。
  五时起床。我觉得骨头有点发酸。背上一个三十基罗克兰姆重的背囊去跑一个钟头的路,我定会仍复精神焕发起来。我们正在营舍的院子里等着向加波里托出发的命令。一个顽童穿过路上,口里叫着:
  ——一只飞机!一只飞机!
  果然,一只奥国飞机在很高的地方翱翔着。高射炮队立刻开始了活动。炮声响了。榴弹的淡绿色的小烟块点缀上了天际。
  可是始终在很高的地方飞着的敌机,却掉转头飞回去了。
  西维达尔:同情的城。一件令人感兴味的事:阿特兰德·黎斯托里[注一]的纪念碑。这里,人比在乌地尼更容易感觉到战争是在邻近。无限长的自动货车和其它各种车辆的行列不停地往来着。
  我写这几行东西是在一个农家的院子里,小憩时。
  同伴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写信,有的在凉棚下面玩『莫拉』。[注三]大炮的轰轰之声从远处传来。我爱这种富于平凡与伟大的事物的动的生活。

[注一] Adelaide Ristori,意大利悲剧女优,1821年生于四维达尔(Cividale),1906年死于罗马。
[注二] Morra,在意大利很流行的一种游戏,参如的人同时各随意举起几个手指来,猜其总数,猜中者胜。

  九月十五日。
  停驻于圣皮亚特洛。一个自治邑。这里,人们说的是斯罗维尼亚土语。对于我是不可解的。
  伊左中尉昨天曾请我们同他喝过一杯,作为告别。他要直送我们到火线上,随后就回布里西亚进飞行队去当侦察队员。肝胆相照的兄弟的聚会。同我一道,有毕斯马,莫拉尼,达舒里,波哥尼。今早七时起床。前进!火热的太阳。运货车和辎重队激起来的尘土弄得我们两目如盲。
  期图比萨,战前意大利的极边地。我们在那里发见了价廉物美的啤洒。
  不久后,我们到了旧时的边界上。路傍有座民房和一所哨舍。奥国的国徽已经不见。
  对于记起了一九〇九年十月曾被『奥地利亚帝国』驱逐出境过的我,一时不禁有今昔之感了。
  中尉叫了一声:
  ——意大利万岁!
  我,正在队首的我,我跟着叫了一声,于是,一下,四百个声音合叫起来了:
  ——意大利万岁!
  在走了一段令人疲倦的路程后,我们到了罗比克,从前属于奥地利亚的一个村子。在罗比克,好几个钟头的休息。我们奔投入该地唯一的一个旅馆。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从井里汲了水送来给我们喝。我问他道:
  ——你叫什么名字?
  ——史丹珂。
  ——以下呢?
  那孩子不懂,不回答。我将我的问语向一个从院子里走过的小姑娘复述了一遍。
  ——他叫罗本契支。
  一见就知是一个斯拉夫人的名宇。
  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米兰人巴西亚拉兜着圈子。他曾从报纸上剪下一张小小的战区地图保存在他的皮夹里。伸出一个手指,他指示给我们那有名的神秘的尼罗山。
  下面是在距加波里托两基罗米突远之处,一座坐落在路旁的还愿小教堂的三角楣上发见的一个铭:
  "Nikdar Nobon so ni Bil Zapuscen
  Kiv Vartvo Marjis Bil izzogen"[注一]
  加波里托。我只看见一座有一个灰绿色的细长尖顶的白色钟楼。许多兵士围拥着我们找寻着他们的同乡。我们在离伊孙左河不远之处一片赤裸裸的地上扎下了营。和我同蓬帐的是:毕斯马伍长,达舒里伍长,波哥尼排长。夜里,大炮的轰轰声从高利兹那方面传来。在由哨兵们守护着的野营中,深的寂静。人『嗅』得到战争。

[注一] 求援于马利亚的人从没有被弃过。

  九月十六日。
  冷的朝晨,伊孙左河上盖着一层浓雾。我来到加波里托的消息传播开了,谈话和印象。两个炮兵。啊!畜生!照他们说来,我们的军队是几乎已经完全瓦解,英国是在睡着觉,法国已被压服,俄国是已经『完了』。
  我听人反复说了不知多少遍的愚眛而可憎的话。那两个家伙——是两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家伙——几乎大遭殴打,幸而逃得及时。可是这里有三个波伦亚人。他们的精神要好上万分。
  在分配盆碗的时侯,一个队长跑到行列中来找我。
  ——我要握握民报[注一]主笔的手。
  闲谈的午后。战争的插话。阿尔卑斯山防守队队员全体一致的意气激昂。伊孙左河!我从没看见过比伊孙左河的水更蓝的水。奇事!我俯身在她那清冷的水面虔诚地喝了一口水。圣洁的河哟!

[注一] 墨索里尼与其友人为使意大利觉其有加入协约国方面作战之必要而创办的日报。

  九月十七日。
  出发。我们现在不是去会合轻步兵第十二联队,而是去会合驻扎在尼禄山腹的第十一联队了。一个供职于行营司令部的少尉军医副想认识我,并向我一致敬意。他是罗狄戈人,敬了我一杯很可口的咖啡。我们就了列。伊左中尉叮瞩了我们几句话。他告诉我们在途中某一处我们会遭敌人大炮的射击。
  ——留心落后的人!
  步兵大队似乎毫不以为意。
  ——八西年级,一枝铁军!
  士气更被提高了。本来很难听得到的愚昧言论已经完全停止。现在是只有愉快。一个叫做马哥尼的炮手送了我一段路程。
  我们通过辎重队与阿尔卑斯山防守队的营地进行着。那个波伦亚炮手不时的跑到我前头去,以便将我的通过通知他的朋友们。许多人都同情地向我致敬。『祝你好运!』握们渡过了伊孙左河。在马戈左,——斯罗维尼亚人的小村,村中只剩下两个老妇人,她们以兵士们的食物为食而生活着,——我们遇到了一队俘虏。我们围住他们。他们一共四十六人。整整一连,带一个士官候补生和一个下士。他们的服装和用品都是上品的。他们分成雨排坐在地下。有许多抽着烟。他们都有心满意足的神气,尤其是那些年纪老的。可是那个站在其它的人后面的士官候补生,却是神经质的。他咬着嘴唇。他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达舒里伍长向他说道:
  ——别害怕。在意大利,你会被好好地待遇的。
  ——Glauben Sie?(果真?)那个士官候补生带着不大相信的神气问。
  他很年青,二十岁都不到。
  一个护送他们的轻步兵将他们被俘的经过告诉了我。在轻步兵第十一联队三十三大队的阵地对面,有一条看起来很可怕的战壕。昨天夜里,向前进的命令下了。轻步兵队的一个分队直进至敌人的铁丝网边,没被发觉。他们燃放了一枝信管,接着就开始扑击。奥国人没有预料到这一着,惊慌之余,不及抵抗,仅只放了几枪。他们缴了械,投降了。
  ——Bono italiano, rispettare prigioniero!(好意大利人,宽待俘虏!)
  我们重行前进。我们得上进至距海面一千二百七十米突高的高处。我们是在通尼禄山的羊肠小径上。我们遇到了一些伤兵。有几个轻伤的,抽着烟,微笑着。其余的受伤较重。其中有一个,脸上盖着一张报纸,报纸下面是一张肿胀的血污的脸孔。两个奥国伤兵。一个轻伤。另一个伤较重:他大概是折了一只臂。人家在送他们到马戈左的病院里去。
  无尽长的辎重队的行列。在山上作战,没有骡子是不可能的。我们中那些最疲惓的人就将他们的背囊放在骡子背上。
  近黄昏时,我们到了敌人的炮队所轰击的地带。榴弹呼呼地响着穿过空中。它们是可怕的。有几个轻步兵颇有点惊恐。我,走在队尾的我,我鼓舞着走在我前头的同伴们。
  恐怖之心一被克服,使人疲劳的行程就又在满装东西的背囊的重压下与敌人炮队的加速射击下开始了。一个榴弹爆裂在一队骡子的近傍,并没伤到什么。另一个落在一队轻步兵的切近处爆裂了,并激起了一旋涡的碎片和土石块。
  一个轻步兵呼喊着说他受了伤。他的琐骨折了。又一个榴弹爆裂在我们一队的附近。它炸断了许多粗大的树枝。我们被埋在树叶与泥土之下。没人受伤。奥国人是在任意射击着。当我们到达司令部时,时候已经黄昏。一个上士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走了十二个钟头的路。没有落后的人。不落后本来算不得什么,不过对于生长在意大利最低的平原的格里摩拉,洛维哥,非拉腊,孟都亚等省的兵士,这却总是难能而可贵的。啊!老当益壮的意太利民族!一个孟都亚的轻步兵走近我向我说道:
  ——墨索里尼君,我们曾亲眼看到过你是怎样地勇敢,你曾在炮火之下领导过我们前进,所以我们希望你来作我们的指挥官…
  这人真是一片天真。
  人家点了点我们的人数,将我们分配于步兵第十一联队的三个大队。
  是分别的时候了,伊左中尉向我们告了别:他要和沙都人比亚基伍长一同回布里基亚去。我们,被指派在第三十三大队的我们,重行排成单行前进。时候已经十点。在坐落在一条峻阪下的厨房里,锅子正在蒸腾着热气。人家是在预备我们的饭。一顿虽菲薄却很可口的饭。一个肉汤,一盘通心面,一块肉。可是我们中许多口渴得要死的人要水喝却要不到。我们在露天之下石块之间躺下来。天气不冷。夜是星与团圞月之夜。
  寂静。美的景色。我们是在高山上!我们是在高山上!在已然受过了炮火的洗礼后。我第一日的战斗就这样告了终。

  九月十八日,星期六。
  今天早上,大队将我们分配给了它的三个中队。分配的时间是长久的。几个伍长和中士讲战争的头几个月内所发生的轻步兵第十一联队的光荣的插话给我们听,以帮助我们消遣光阴。
  我被派在第八中队。和我一道,有毕斯马,莫拉尼,达舒里。近黄昏时,我们开始向我们的阵地进发。我们不走羊肠小径,却去攀登那险峻的璧立的山阪。我们应当直进至距海面一千八百七十米突高的高处。这是一个颇高的地方。上升给我们至少缩短了三个钟头的路程。可是这种上升是吃力的,因为我们没有山杖,背上却又背着背囊。交通队的人员作着我们的向导。没有落后的人,可是我们达到目的地时,夜已很深。途中我们曾看到几座意大利兵士的坟。四五座。一个不大很方的木头做成的十字架上写着:
  『奥斯加·特·露西亚,中士,
  死于千九百十五年九月十三日』。
  别的十字架上没载名字。这是些千人塚。
  埋葬在这难登的人迹罕到的寂寞深山的可怜逝者呀!我牢记你们在我心头罢!
  我们蹲伏在星光下,岩石间。一个军官走过,命分我们给我们的枪实上弹,装上刺刀。谁都不应放弃他的哨地,不论因了什么原故。
  十点钟的时候,战斗开始了。意大利枪急激而嘈杂的『啪!啪!』地响起来了。奥地利亚枪『嗒—砰—嗒—砰!』地应声而发。『死的机器脚踏车』开始奔驰。它们『嗒—嗒—嗒』地非常急速。一分钟六百响。手榴弹破空飞着。午夜后,炮火达到了非常的烈度。整个火线上,人拚命地射击着。炮火的闪光将天空照耀得有如白昼。弹雨从我们头上掠过。
  ——躺下!躺下去!人向我们叫。
  可是我不得不站起来将我的位置让给一个伤兵:他两臂给一个炸弹炸伤了。他用了悲惨的声音问我要水喝;可是野战卫生队的队员却叫我不要给他。我将我的毛毯盖在他身上。午夜后,一个可怕的爆发声使得我们跳了起来。奥国人的一个地雷将第八中队的一个小队占据着的山顶炸去了一部分。火光直闪至天空,巨声响遍了山谷。别的轻伤的兵士相继而过。他们是到包裹创伤的地方去,没人搀扶。炮兵的射击次数渐渐减少。近黎明时,射击完全停了。我第一夜的战壕生活是非常生动的。清早,我们的大炮开始轰击敌人的阵地。后来,大炮也不声响了。谷中布满了浓雾。在我们所在的山峰上,阳光照耀着。野营中寂静无声。兵士们在回想他们昨夜战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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