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墨索里尼战时日记》(1915年9月—1917年2月) 从尼禄山到佛尔西格山到扎武塞克山 九月十九日。 在分配咖啡后,集合。大队长加索拉少校向我们致了一篇欢迎奖励之辞。一些亲切而令人感动的话。离少校说话所在的救助队营所不远之处,有一个被炸弹炸去了一条腿的伤兵。宁静的脸色。优美的侧面。他要了一口咖啡。一枝香烟。接着,人家就将他抬走了。哨兵们单独地互相射击着。新集合。这是中队长威斯特里尼自我们致敬意来了。他头上裹着绷带。昨天晚上,当他勇敢地挺然站着在指挥战斗的时候,敌人的一粒子弹打中了他的脸孔。幸而伤并不重。他向我们说道: ——大队长将你们派在我这一队里。从前天起,你们属于一个在这些多岩石的山顶上建立了一些可纪念的功业的英勇的联队了。这些地方,本来是我们的,我们现在将它们夺回来了。自然,为了它们,我们不是没有流血。昨天晚上,一个可诅咒的地雷就埋葬了我许多的轻步兵,可是敌人也付了很高的代价。如你们所知道的,我们的机关枪昨天晚上是扫射得很厉害的。你们是在这里尽着一个国民对于国家所能尽的最神圣最艰难的责任。可是我信赖你们。你们是些已被生存竞争锻炼过来的人。当你们与你们的前辈相处日子久了时,你们定会被同样的热情与同样的征服的意志燃烧起来的。你们将来不但会觉得我是你们的队长,而且会觉得我是你们的父兄。凡是能使你们快乐的事,我将尽力做去。请你们信任我。我希望! 队长说完了。他这几句出乎至诚的话使我们非常感动。这是一个使人感信任与同情的人。一个中尉前进一步,叫道: ——第八中队的轻步兵们,给你们的队长威斯特里尼来一个呼拉![注二] ——呼拉——呼拉——呼拉!我们反复地大声叫。 野战卫生队现在在忙着收拾昨夜战死的兵士的尸体。此刻为止,六个。人家将他们放在羊肠小径傍,以待验明后抬去埋葬。其中有一个我昨天才认识的一表堂堂的青年,亚不路息人。他头上覆着一块从蓬帐上撕下来的布。几个死者身上都盖着东西。人只看得到他们的给战壕中的烂泥污染黑了的僵硬的手。老辈们走过并不看他们。 我很高兴:我注意到军官与兵士之间,存在着一种极亲密的友谊。 危险的生活将大家密切地结合起来了。在我看来,军官不像是我们的领袖,而像是我们的兄弟。这是美事。一切兵营中的形式上的纪律已被废弃。制服也已几乎废止。就是在避身所戴土耳其式的帽子,也已是在所不许。帽上照例所必饰的羽毛,已经绝踪。取它们而代之的,是些给兵士们雅致地缀上了一颗小星的毛织帽子。现在兵士同长官说话,可以不必直挺挺地站立着。在山上,要直挺挺地站立是困难的…… 就这样的一些军官说,那些害怕意大利的必然胜利会助长军国主义的气势的人,简直是在以追逐幻影自娱。『德国制的』军国主义在意大利并没得势,从另一方面说,这一次的非是由兵营中的军队而是由人民所作的战争,就明示我们军国主义是已经寿终正寝。 大多数的意大利军官,郡系由平民中动员而来,所有下等职位,都是由候补中尉与少尉们占据着。 有几个军官想认识我。罗安格林·吉洛少尉,其中之一。年青而勇敢。已有奖他一个银质赏牌之议。 ——我的洗礼名叫罗安格林,是一个德国名宇,可是我却憎恶德国人,他向我说。 下面的事是他讲给我听的。九月十一日,第七中队接到了一个命令:攻取佛尔西格山峰,迫奥军退到山那面去。该队的指挥官是安伯尔托·维拉尼。一个勇敢的兵士。一个不知道笑与微笑为何物的人。时候到了——是晚上十二点十分种的时候,——维拉尼向各分队下了前进的命令后,即最先率领了他由队中挑选出来的精兵所编成的『荣誉连』向前冲击。战斗刚刚开始,维拉尼——他正站着在配置那些跟着到来的分队——就中了一弹。他并不以为意。不几分钟后,他就被一个炸弹炸倒了。他仅只来得及喊道: ——第七中队的健儿们,前进!向右!向右展开!意大利万岁! 他死了。于是米兰人吉洛少尉作了该队的指挥者。他也站着,他也受了伤,不过比铰地轻。他毫不以危险与死为意的指挥着那场继续了二十个钟头的恶斗。手榴弹一告竭,就是难以言语形容的流血的肉搏了。可是战斗是终于获得了胜利。奥军被迫退到山那边去了。涧中满是死尸。 ——要是有你在第七中队,我就高兴了,吉洛向我说。 高达中尉,志愿兵。这是一个萨尔特人。非常勇敢,镇静。他说起话来,慢慢地,有点英国人的味道。科尔伯里中尉,罗马纳人。 一个声音: ——轻步兵墨索里尼在这里吗? ——就是我。 ——来,来让我吻你一吻。 我们互相吻了一下。这是驻扎在我们的阵地上的步兵第一百五十七联队第十中队的队长费斯达。 你为参战运动而在你的报纸上所作的笔战,是足使你令人称赞而为意大利报界增光的!他当着散处在堡垒中的轻步兵们向我说。这一次的战争,亲爱的墨索里尼,是一个可怕的战争。我们的敌人是些野蛮人,他们什么卑鄙手段都用……可是,——他转向别人说,——勇敢罢,尤其,要尽你们所当尽的责任。 他去了。他身体肥而矮,背很阔,满口胡须。戴一个单眼镜。他的兵士说起他来都怀着敬意。 我们这队奉命去放前哨。 日落。罗马人克罗第昂·锡麦伍长,送了我一顶风帽,一份Rugantino,谢谢。在意大利,人谈到战壕就会想起英国人的战壕来。他们的战壕掘在法兰德斯的低原,并有着能使生活舒服起来的一切应有的设备,据说其中还有温暖装置。可是在这距海面将近两千米突高的高山上的我们的战壕,就大不同了。这只是一些掘在岩石间的洞,一些挡不住风遮不住雨的垒。 一切都是临时设备的,不坚固的。勇敢的意大利兵士所作着的战真是一种巨人之战呀! 我们所必得攻取的,不是堡垒,而是山岳。这里,石头是和大炮一样地厉害的武器。 晚风将冷气与被忘却了的尸体发出来的臭气直向我们送来。 星光灿烂的清辉夜。 [注一] Hourra或Hurrah,兵士对于长官的欢呼声。
九月二十日。 天刚一发亮,队长就来叫我了。我跟他走到最前线的战壕中。由两小袋土防护看,我能相对的镇静地观看那块被争夺着的地方。这是一个面积约一百五十平方米突的场所。如此而已。山顶已失去了它的一切特征。它已被炸弹和地雷炸得坦平。碎岩石,粗木桩,铁丝,制服的破片,背囊,水壶:这些都是暴风雨将要到来了的征兆。奥军是在离我们仅仅三十米突远之处。他们深深地藏着,不让人看到。 我们的机关枪可真认真。谁露身出来,谁就被射倒。 一个名叫华意拉的很勇敢的西西里人站在战壕外投着手榴弹。不一会,他手榴弹没有了。莫拉尼自告奋勇的给他送去。他刚走到他身边,一个奥国手榴弹就在他切近处落下来了。一时,我着不见他了。我战栗着。可是他又爬起来向我飞奔而来了。他投身在我怀中,他不过是受了伤。他脸为火药与血所污。伤在两腿。他要我陪他到救助队的营所去。我们,看护队员克里珂和我,用一张舁牀抬了他,莫拉尼很镇静。不叫,也不呻吟。一个真正兵士的态度。中尉军医副给他施了简略的应急疗治,并告诉我他的伤并不重,叫我放心。我们互相吻了一吻。人家将莫拉尼抬走了,我也就回我的哨地了。 来了一封命令: 『仰轻步兵墨索里尼即刻武装前来本联队司合部』。 背上背囊。一点钟的路程。司令部是在一所平凡简陋的木板屋里。 ——我很高兴有你在我的联队里,大佐向我说。我叫你来,第一,我想和你握握手。其次,我有一个职务要委任你。你得留在我身边才行。你老是在战线上,并且老是冒着炮火。你替巴拉瑞中尉分担一部分的行政工作,并于暇时将联除这一次的战史写下来罢。当然,这是我的一个提议;不是命令。 朱塞浦·巴尔比里大佐系罗马纳人。他确有着罗马纳人的『本色』。 我回答他道: ——我宁愿和我的同伴们留在战壕中…… ——好!那末,这事我们就不必再谈了。喝一杯酒罢。 大佐的酒可不大高明,可是既没更好的…… 为了要和吉洛中尉登在一块,我请求转到第七中队去,我获得了准许。 几个隶属于司令部的轻步兵告诉我,他们见我拒绝了书记的位置很是惊异。 ——我不是为了写字,而是为了战斗才来当兵的呀! 归途中,我走过厨房附近。那里有一个不曾爆裂的大榴弹,是305味厘米突弹径的。稍远之处,有一具被抛弃了的奥兵的尸。死者还紧咬着他的制服的一角。说来奇怪。那制服还是完好如故。可是从制服下,人却能透过那在腐烂着的肉看到白骨。他的鞋子已经不见。这是不言可喻的。奥国人的鞋子要比我们的好得多多。在离战壕不远之处,我看到吉洛和我的新队长亚道尔夫·莫左尼在一道。我将我和大佐的谈话讲给他听。他称赞我拒绝得对,说他是认为我的拒绝是『很高尚的』。 ——我也可以说是一个新闻记者,他向我说。我们将来合办他一个战壕报罢。 九月二十一日。 我跑去探望我第八中队的朋友们,我才知道威斯特里尼队长又受了伤: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面颊。他正要往野战病院去。 我从大队司令部回来的时候,人家交给我一份出版已四天的日报。意大利的邮件还没有到。耐心地等着罢。可是一个守网兵递给了我一封信,它是由一个兵士用铅笔写的。我初次邂逅到写这封信的兵士,是在普拉尼那,向前线进军之时。他当时曾要我在一张明信片上签过一个名。他记起我来了。他名叫弗兰赛斯珂·卢斯科尼,家住勒各城马尔巴萨达街二号。他现在在歩兵联队里。他的信,就它那种动人的质朴说,是一个有趣味的文件,它证明平凡的意大利兵士是在怎样地热血沸腾。他说道: 『亲爱的墨索里尼,我是一个可怜的工人兵。因了家境窘困,我不得不自幼就辍了学投身入无产阶级之巨流随流流去。离开小学曾使我大感痛苦;可是一想到我能给与我的穷苦的家庭以颇大的助力时,我就又感到骄傲了。至于学问,当时我想,我可以工余之暇去研究它,我做到了。』
接着,在谈了谈中立派与主战派之间的斗争后,他接着说道: 『不久之后,那使我的行动与思想归于一致的时候到来了。到今天已有八个月。』
他谈到我们那次的邂逅时,说道: 『你曾留下你的签名给我,可是我却觉得还不只此。你更在我心底与灵魂中留下一种光辉和喜悦。这种光晖喜悦,我永不会忘却它们,它们将一直伴随我至国家的命运被实现了之时。』
这个无名的工人兵的话,不质朴而伟大吗?去替代据着佛尔西格山的一个斜坡的第九中队的命令到了。出发。我和吉洛中尉走在队首。长远而吃力的行程。我们要通过两个危险的地方。一个地方有机关枪的危险;另一个地方有被奥军不断地从高处滚下来的岩石砸碎之虞。我们的分队长是喀拉布里亚人罗南佐·比拉,一个志愿从军的大学生。他的父亲是一个工程师。 ——谁料得到我会和小兵的墨索里尼碰在一道呢!我要立刻写信将这事告诉我父亲,他是常常向我谈起你的。 在我们彼此相距很远地飞奔着通过的头一个危险地方,有一具奥兵的尸。他脸孔向着地。他的制服已在他从高处滚下来时被岩石什么撕成了碎片。他的赤背同墨一样黑。臭气。吉洛中尉始终走在我们前头。听他的话,似乎他是已经有着什么预感。 ——你瞧,墨索里尼,在这里,人是随时可以死去,并且可以不战而死去的…… 我们刚刚据有那个很陡峭的山坡,一个恶消息就在我们当中传播开了。吉洛中尉在他和中队长与中士去视察阵地时受了重伤:奥国哨兵的一颗子弹由肩部钻进了他体内。我着见野战卫生队队员亚尔伯托·特·立达朝我走来了。他向我说道: ——吉洛中尉打发我来向你告别…… 这个消息,使得深爱着他们的长官的全体轻步兵非常悲伤,而尤其令我不胜悲痛。黄昏时候,我们在树林傍赤裸裸的地上躺下。闪光。炸弹如雨下。 九月二十二日。 平静。数响炮击,几响枪声。大好的响晴的一天。中队长莫左尼打发人来叫我到他的篷帐中去。我碰到第二十七大队的华伐少尉和他在一道。长时间的亲密的谈话。 九月二十三日。 我们现在是在距海面一千八百九十七米突高的高处。山可真陡。简直是一堵墙。谁踏着细石一滑脚,谁就遭殃。我们上山下山都用绳子。绳子系在树上,从中队司令部通至在山麓的交通队的营所。昨天晚上,炸弹真是如雨。这种弹丸有一种很奇怪的呼呼声。几乎像人类的。人们用枪发射它们。如果炸弹所遇到的地方软,它们就不爆裂,可是昨天晚上,它们却几乎全都爆裂了。我们谁都不曾合眼。死一伤一。死者名叫白尔特里,八四年队的预备兵,非拉腊省米格梁利诺地方的农夫。炸弹爆裂在他头顶上,将他的胸部炸开了花。伤者一点无妨。此刻人在分发邮件。 我的战侣亚布路息人古亚哥浦·白特莱拉,在用他的铲和锄狂热地工作着,他想把我们的避身所弄得坚固一点。在我傍边,几个轻歩兵安静地斗着七点半。做庄的是那个疯子马加尼约。 我也加进去斗,输了。如果大炮不雷鸣着,就不像是在战时了。 九月二十四日。 林中,树叶慢慢地落着。最初的消息在各分队中传播开了。不是可喜的消息。 昨天黄昏时候,一个预备兵到制面包的厨房去上差,他在通过一个阵地时被一枪打死了。他名叫比亚超·倍那第,是八四年级的;他也是非拉腊人。 我看见一队队壕兵走过。 将校会餐室的传令兵没有来。伤了?死了?逃了?整夜炸弹,炸弹,炸弹,直到黎明。没死人。伤数人。太阳与炮火的朝晨。一只『拖白』[注一]从很高的地方飞过。全身白。在三千米突高的高处。邮件。我们,八四年级的预备兵,一件也没。这是可悲的。 [注一] Taube,一种单叶飞机,系一奥人所创。
九月二十五日。 昨夜,我为在一个前进啃所的我们的分队从两点半当值到四点一刻。和我一道,另外还有一个哨兵。他名叫华盛顿·巴尔尼尼。一个地道的图斯加拉人:每句话,两个响。我大睁着眼紧张着耳,可是始终不见人影。几个炸弹爆裂在离我们的哨地几米突远之处。白云遮掩之月。死尸的恶臭从山涧里升上来。好天气已过去。昨天,我们还有九月的太阳;今天,就只有雾,雨,和冬天的寒气了。落叶满天飞。它们落在我们的蓬帐上,发出一种沙沙之声。和我同蹲在一个滤着水的岩洞中的我第一分队的同伴比拉,白莱拉,巴尔尼尼,西蒙尼,巴里西,巴斯加尔,波特罗,佩塞斯,都一声不响。有几个睡着了。天下着雨。 九月二十六日。 老是下着雨。已经二十四个钟头了。冷水沿着我的皮肤直流到我的鞋子里。昨天晚上,我们的交通队的一个小队——四个兵士,一个伍长——被一些扮作轻步兵的奥兵俘掳去了。没有副厨子罗西的消息。西蒙列里中士认为他是『去了』。 昨夜没人受伤。谢谢湿土!炸弹爆裂的不多。有人送了中队长莫佐尼两瓶白兰地,他将它们分给了他的轻步兵们。这种举动足证明这个人有好心肠,能体贴人。 当我写这日记的时候,雨已变成了霰,它发狂般喧嚣地打着我们的蓬帐。可是这并败不了比拉和巴尔尼尼的兴致:他们哼哼地唱起曲儿来了。大炮这里一声那里一声地轰鸣着。现在,我们大家低声合唱起来了:
烟叶,雪茄烟与香烟的分赠。巴里西忠告我道: ——千万不可用同一根洋火燃三枝香烟。否则,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要死的。 战壕中的迷信。我们一根燃两枝。烟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