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墨索里尼战时日记》(1915年9月—1917年2月) 雪泥中的山战 十月十四日。 今早,照常,伤兵成列而过。奥国哨兵一分钟也不停的射击着。 下午三点钟。大概是从黎比尼克山上,奥军的炮队开始了轰击我们的阵地。二十发280,它们爆裂在深谷。有四颗没爆裂。快乐声与嘲笑的叫声从我们的避身所发出。 280不响了,于是『小大炮』开始了。我们所以这样叫大炮,所以给它加上个『小』字,是因为它每天向我们射击着,已经成了我们的老相识,不必拘拘于礼节了之故。而其实,它也只是一尊75咪厘的山炮。并且我还相信不只一尊。几乎所有的榴弹都落在我们的大队所据有的地域内。我们四人并头靠着一株大树,它把我们保护得很严密。和我们一块,有一个阿尔卑斯山防守队员。他在去寻取水的途中遇到了霰弹之雨。弹丸呼呼响着,树枝打打落着,树叶纷纷飞着。完了。我们发见了几颗弹丸,几块还热的榴弹碎片。现在,轮到我们的大炮开始了射击。 奥国人一声不响。这令我们高兴。三个伤兵经过,其中只有一个受伤颇重,因为他有一条腿折了。280曾在谷中伤害了几个人。交通队死了几个歩兵和轻歩兵。平静的黄昏。到处有歌声。可是这时人唱的不是爱国歌,而是军歌与民间歌谣。这是应当分清的。
这是其中一句的叠句。除了这只,别的都是与现在的事件亳无关涉的。永远占着第一个位置的,是那不朽的『紫罗兰』:
有几个兵士,他们无疑地是从黎比亚回来的,唱道:
其中也有不少粗俗的乃至淫猥的小曲:
意大利兵士是愉快的。尤其是当天不下雨的时候。就是下雨,他们对于那种『落水浴』也是逆来顺受。 十月十五日。 狂风之夜。风来自尼禄山,它怒号着向罗蓬山的已然白雪皑皑的高『墙』打去。 阴晴不定的灰色朝晨。两个死轻步兵经过。他们大概是昨夜在哨地死去的。几个卫生队员抬着他们,后面跟着几个要替他们掘墓穴的对壕兵。我们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隐去为止。谁也不问他们是谁。人宁愿不知道。为修复被昨夜的暴风毁坏了的我们的避身所,我们作了几个钟头的工作。哨兵们间的恹恹无力的射击。我们的一个哨兵用奥国人的一枝枪射击着奥国人。 …………………… 每天早上,当分配咖啡的时候,轻步兵与轻步兵们之间,尤其是轻步兵与伍长们之间,总要发生争论。怪事!一些随时都可以死去的人却为了一口咖啡而互相争论。然而争论之发生却自有其所以发生之故的:咖啡实际是兵士们所唯一愿意喝喜欢喝并且喝了有益的饮料;其次,谁也不信自己就会死去;最后,大家觉得,无论如何,分配总得公平。当各人所得份量不相等时,那少得的人就会叫起来: ——Camorra!(袒护,徇私)。打倒Camorra! 不幸,Camorra,就兵士们用于这一字的意思说,是确乎存在的。在前线的本来谁都应当『神圣』视之的兵士只获得他们所应得的东西的极小极小的一部分。咖啡,巧克力,酒,白兰地,都被伍长一类的『长』们拿了去受用。Camorra似乎是一桩合法的事,可是却大大地激怒兵士们,尤其是在战时。这只要听他们常常骂:『强盗政府!』就可知。 Camorra结果给与了军队的所谓『士气』以一种不良的影响,即使军队有了一种『抑郁之气』。我以为,为使这些兵士满意,只要废除这种小意思的Camorra,充分而公正地分配咖啡,问题是容易解决的。如有必要,就将巴西的咖啡全部输进来!…… 防榴弹用的盔到了。此刻为止,每个中队六顶。它们前面辍着R. F. 两字,这,不用说,代表的是Republique Francaise——法兰西共和国。 轻步兵地十一联队是意大利杰出的联队。意大利各省几乎都有人在里面。其中有萨尔特人,西利西人,喀拉布里亚人,巴里人,莱格人,亚不路息人,那不勒斯人,加塞尔达人,罗马人,图斯加尼人,佛罗伦斯人,马沙加拉拉人,安哥尼人,阿斯珂里人,佩萨罗人,爱米利安人,洛巴尔特人,布里西亚人,克里摩拿人,柏加马人,勒各人,孙特辽人,孟都亚人,威尼斯人……一句话,除乌第尼俾路尼两省外,其它各省无一省无人。 在战时,兵士们是轻视钱的。无论何人,有了钱就向家里寄。他们甚至不知道怎样去消费他们的饷银。追随军队卖酒食的人是有一个,可是他住得很远,并且只有一点罐头沙丁鱼。他夜里来,白天去。这个忠厚人害怕手榴弹和榴弹。如果我是一个大佐,我一定强迫他同我们留在前线。 十月十六日。 异常平静的夜。就是奥国哨兵也休息了。没有一声『嗒——砰!』今早,太阳。在我们头上——很高,很高——炮弹飞过着,可是我们既不知道它们发自那里,也不知道它们落在何处。候补中尉莫里哥尼告诉我他升了级:候补大尉。他就要离开中队。华耐里中尉到病院去了。他两脚因受了寒气与潮湿而溃烂了。两个为子弹所伤的伤兵。巧克力的分给。这是由一个不认识的朋友寄来的。 ——这里有一个人没有忘记我们。 罗加洛的Libera Stampa到了,上面有一篇为纪念死在战场的朱里约·巴尔尼而作的文字。可怜而英勇的朋友!后死的我们将永远纪念着你! 落在奥国人手里成为他们的俘虏,这是一桩使我所有的战侣恐怖的将来或有的事。 ——宁死!他们都说。 这说明了被奥军俘去的意人数目之所以小之故。关于我们这一联队的,不上十个,并且还是被出其不意袭擒住的。 这里,谁都不说:『我回家去!』而总是说:『我回意大利去。』意大利这样在它最大多数的人民的自觉中成为公共的国家而出现,这也许是第一次罢。 十月十七日。 星期日。朝晨开头很平静。天空,一轮无限好的太阳。可是在九点钟左右,一个280咪厘的奥国炮弹突然怒号着从我们头上飞过去了。它爆裂在远处,斯拉特尼克瀑布的附近。半晌之后,又一个,较近了。第三个,爆裂在我们的哨地下面两百米突远的地方。第四个,爆裂在我们后面。奥国人是在凭运气乱射着。他们是在侦察。我们叫这做『傍敲侧击的射击』。第六个又呼呼地响着来了。我觉得它就在我头上。很近,很近,很近,距我们的头只六十生的米突。白特莱拉和我,我们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等待的那一分钟在我们显得真是长。那颗炮弹爆裂在离我们不到三米突远之处。激荡的气流揭去了我们的避身所的被覆物。可怕的爆裂声。弹片与岩石骤降如雹。一株树被连根拔出。几块大石头被炸成了碎片。我们身上重新又盖满了土石与树枝。 ——你还活着吗? ——还活着。 我枪上的皮带被一块榴弹片切成了两段。我的碗和面包袋被弹丸穿了许多孔。 白特莱拉的枪呢,柄被炸断了。所有附近一带的树都被剥去了皮。 我们却仍安然无恙。这是一个奇迹。 大队长加索拉少佐的传令兵特尔西,飞奔着一路叫喊而去: ——第三十三大队的轻步兵们!队长的命令:携械退到山坡下去。 我们遵令退去。现在是全个大队都聚集在一痤岩下,以避280的射击。我经过大队司命部前面。加索拉少佐,莫左尼大尉,威斯特里大尉,都在那里。我的脸孔是被泥土污得黑黑的。 ——你怎么了,墨索里尼?人问我。 ——最后那个280爆裂在我身边。 ——你真是死里逃生…… 我算是在相隔七天后又遇到了一次几濒于死的危险。那个炮弹只要退后一歩爆裂,就足将我炸成碎片。 扎拉左尼向我说道: ——我要是你,我定要到蒙特凡尔基教堂去敬一枝蜡烛! 炮击不曾继续下去。爆裂在我身边的那个280,是最后的一个。我们回到我们的避身所。在平静的下午,许多人都驻足下来观看那个280所炸成的大洞,我发见了一块还热的弹片,它足有好几个基罗克兰姆重。我将它放在我的战争纪念品中。大口径的炮死伤人也许要比中等口径和小口径的炮少,但它却深深挫折兵士们的锐气。歩兵感觉自己是被解除了武装,完全无力去抵抗那大炮。当炮队轰击我们的阵地时,我们都像是被宣告了死刑的人。炮弹一呼呼响着到来,每个兵士就要自问:『它将在那里爆裂?』我们防御大炮的东西,只有不大深且很不坚固的避身所。这是一些用泥士垒砌起来的石块。除了一动不动伏在其中,数数大炮的发射次数,等待它停止,我们对于它没有一点办法。大炮之所以挫折兵士们的锐气,另外还有一个原故,这就是它所给与人的那种惨目的创伤。步枪弹或机关枪弹不会同大炮发射出来的弹九一样,将人炸得身体开花。 只有一个死者:第二十七大队对壕兵队的排长。据说是一个米兰人。他被280的一块碎片切去了头。近黄昏时,我去寻取水,走过他的坟。 坟在一座岩下,一个『拒马』的近处。十字架上,他的名姓下面,有一个短短的墓志铭。他生时是个勇敢的人。十字架的脚边,有几张有插画的明信片。坟上满是树叶,是人撒的。在『小屋』傍,——这是两所小木板屋——我重遇到了米兰人巴加拉丁排长。他是管理粮食的。他请我喝了点东西。一队骡子到了。人能远远地由他们铁蹄打着小径上的细石发出来的声音认出它们。平静的黄昏。 十月十八日。 平静的夜。朝晨。太阳。午后,开始了我们的大炮的交响乐。它们从所有的山顶射击着。我们一向不知道我们这里有着这许多的炮队。我们的75响起来了。它们有一种急激的呼呼声和一种狂暴的爆裂声。 149是些威严的朋友。它们的弹丸的爆裂声是愉快的,虽然有点儿庄严。210有一种不大洪亮的命令口气的吼声。接着,就是我们很同情的305了。它来自远远地山那边,彷佛一位朝山进香的香客。它慢慢地庄严地从我们头上飞过去。人可用耳随它一直旅行到它的目的地。它出发时的响声我们不曾听到,因它来得太远;可是它到达时的响声,我们是听到的。一个意太利的305的爆裂,使山岳都要发战。如果说敌人的炮队使我们精神不振,我们的炮队可就使我们精神焕发了。当我们的大炮活动着时,轻步兵们可真乐不可当。他们从这个避身所跑到那个避身所的兜着圈子,吹着口笛,唱着歌。他们用呼声,用祝福语,欢送着那些炮弹。 步兵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昼夜听我们的大炮的声音。当奥国人的大炮响着,我们的却沉默着时,没耐性的轻歩兵们就会向爱惜着弹药的我们的炮队提出抗议。我们的炮队的活动,继续了好几点钟。 兵士们抬着弹药经过。其中有几箱手榴弹,箱上写着:『高』,『低』,『谨防冲突』等字样,是法文的。『前进』像是就在目前了。轻步兵们不说:战斗,活动;不,他们说:Avanzata(前进)。他们似乎觉得我们各种的战斗之都应当用一个『前进』来说明,已是一种自然之理。自然并不常是如此。可是此一语之独被全体使用,却总是意大利兵士是有着蓬勃的『进取』之气与他们对于战争有着最后必得胜利的确信的又一证。 在这头一个月的战壕生活中,最令我惊奇而感动的事,就是伤兵所显示的那种难于相信的忍耐精神。我的避身所面着羊肠小径。我的窗子临着……街。一切都要从我眼底经过。我曾看到几十几十的伤兵。那些轻伤的,比方是伤了一只臂的,都是独自步行向病院去。其中有一个,皮肉都被炮弹的碎片撕裂了,还泰然无事地抽着香烟。没有一句怨言。这是奇怪的。这是可佩服的。一个孟都亚人,他的一条臂都几乎全被一块榴弹片截去了,还是『独自』步行到病院去,并且向那个忙着替他包裹的军医副说: ——中尉,请替我把剩下的全截去。然后再请叫人替我拿一块面包来! 这种忍耐精神,是我们所处的环境的一种产物。伤兵谁都不愿意在他的同伴面前示弱与显得他害怕他自己的血。此外,还有一个更重大的原故,一个人当生命都在危险中时,他是不为了一个把创伤而呻吟的。创伤比起死来,简直不能算是一种痛苦。不管怎样,这些平凡的意大利人民在自己的皮肉被锐利的钢片划开了的痛苦之前的那种壮美的沉默,总是我们意大利民族强壮起来了的一个明证。 十月十九日。 骚乱之夜。猛烈的远方的炮击。据说这是在都尔米洛和高里兹那方面。『活动』似乎已确定在明天。我们的炮队的庄严可怕的合奏乐开始了。无论何人,只要在百多座大炮同时射击着的炮击下停留一天,就会带回一个磨灭不掉的印象去。晚上,人都呆笨了。神经再不受指挥了。 在我们这个联队中战时通用的几句隐语: Soalolnato:一个弱兵; Baule(箱子):一个呆人; Fita(簸箕):恐惧; Svirgora:一发大炮; Omnibus:305咪厘米突弹径的炮弹; Pizzlcare(令人发痒):受伤; Spiceiarsela(火速):不知所措; Pallotlola intelligente(伶俐的弹丸);只使人受点伤弹丸; Pipa(烟筒):一个斥责; Girare la matrlcola(翻名簿):责备; Far serivere a casa(情人写信到家里去):向同伴借东西; Far fesso:哄骗人; Far oamorra:择肥而噬; Essere fuori uso(不适用):不耐战; Marcar visita(定期访问):到医生家里去; Vedere il mago(看魔术家):落后; Avanzare verlo la ousine(向厨房前进):后退; Tagliar la corda(割断绳子):脱逃; Portare a ca a la ghirba(将桶带到家里去):安然回乡。 (ghirba是一种油布制的容器,用以盛水,酒,咖啡等的。) 大佐来了。联队里的牧师米克尔神父也来了。但他来不一会就又走了。 我昨晚服过杂役。我连续搬运了一百个空袋,一箱手榴弹和一块钢盾。空袋是就要装满土用来筑避身所的。钢盾呢,这是作保护那些要去割敌人的铁丝网的人用的。但它非常重:十三个半基罗克兰姆。工作直到半夜才完。疲倦极了。佛尔西格山上的阿尔卑斯山防守队的排枪射击在近黎明时将我惊醒了。我们的大炮轰鸣着,可是攻击据说是展期到了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