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志愿军——在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的经历
船
这只船有三十来尺长,船头和船尾都是尖的,有一根单桅杆和一个一汽缸的发动机。这只船上配置了两个矮小的法国渔夫,那两个人的身体虽然瘦削,但倒是很结实,像猴子一样的轻捷。站在码头上计算人数的乔埃,是最后上船的一个人。他用一种紧迫而小心的声调说“Allez!”(走吧!)于是一个船夫从船口跳下来,原来慢慢震动着的发动机已经加快了马力。另一个渔夫把当做跳板的木板抽去。水在船尾沸腾起来。我们都感觉到船在我们下面移动着;一条黑色的码头和海岸渐渐模糊下去,渐渐消失了。
法国在我们后边了。我们已经上了船,这船是载我们到西班牙去的。有些伙伴严肃地互相握手,有些人在甲板上跳着,心里暗自欢喜。他们站在甲板的周围,尽量不让第二个水手受到妨碍,那人正在扯起帆,用绳子很神秘地在那儿工作。他们都急切地希望他把他的工作早些做好,因为乔埃曾经向他们说,一旦开船,他就把食物拿来给大家吃。
乔埃用法国话和站在舵柄旁边掌舵的人交谈着。乔埃时时停顿住,把说的话匆忙翻译出来给大家听。那只船把两位法国同志弄得伤透了脑筋,一个发动机的汽缸不灵了,从清晨开始,他们把这东西搞了一整天。再加上他们那个村子的村长是一个不友好的、疑心很重的人,曾经派宪兵来观察他们,而他们又必须使那些宪兵感到满意。所以他们向美国同志道歉,请大伙儿原谅他们把船开来得这样的迟。他们代表他们村子上的同志们向美国同志们致意。他们希望美国同志们这只船是他们村子的党支部募款购买的,这是法国同志们赠给正在对各国人民的共同敌人法西斯主义进行斗争的西班牙人民的礼物。
伙伴们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都说“好极啦!”“好家伙,真是了不起。”和舵手离得最近的人们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向他行了个敬礼。这只船象征了大量的金钱,而这些钱按照少数渔人、铁路工人、教员、邮递员、码头工人的收入来计算,是一笔数目惊人的钱呢。大伙儿都晓得这一点。
前舱口射出一道朦胧的光来。另一个水手在下面船舱里点起了一支蜡烛,拿出一些面包,一长条一长条的腊肠,圆圆的干酪,一串串洋葱,一瓶味道淡的红酒。他把那些东西放在船舱的地板上,搁在原来这些东西的麻布袋上面。他对从舱口栏板上垂涎欲滴地望着的一圈儿得头嘻嘻地笑着,打着手势招呼大伙儿来吃。那个水手从他的皮带下面取出一把刀子,切下一大块一大块的面包、干酪、意大利香肠,拿着一支小而扁的长颈酒瓶,从梯子上跳到甲板上来。
乔埃说:“每个人把他愿意要的东西赶快拿去,我们得把蜡烛灭掉了。”大家听了这句话便异口同声地抗议起来,于是乔埃解释说:“烛光从甲板缝里透了出去。法国巡逻艇可能发现我们。法西斯匪徒也会发现我们。无论谁发现我们,我们都得要坐牢的。大家想想,值得碰运气吗?”
大家都沉默了起来,开始冷静地想到被俘的危险了。“我拿到了我的一份,把蜡烛熄掉吧!”
“等一会,把酒瓶放到我在黑暗中摸得到的地方。”“喂,让我看一看我的嘴巴在哪儿。”“蒂尼,赶快,赶快写好不好?你听到乔埃说的话没有?都安排好了没有,伙伴们?要吹灭了——噗!”于是整个船舱都沉浸在一片黑暗里。
弗里德曼说:“乔埃,你问过他我们什么时候到达吗?”
“问过。他说他们通常开一趟船要六个钟头,可是今晚上花去较长的时间,因为风开始迎面刮来,他们不能使帆,只能用发动机。”
“那么我们要到天亮以后才能到达了!”
“当然喽,”“教授”冷淡地说:“此刻约莫有三点钟,再过六个钟头就是九点钟……嘿,当我们驶近西班牙海岸的时候,太阳就会高高地升到天空里啦。”
墨菲的声音盖过了大家的嘈杂声。他尖刻地说:“那可好啦!妙极啦!为什么他们不能让我们坐在快艇上,偏要用这样一只破旧的平底船呢?”
“对,”蒂尼露骨地讽刺说,“他们应该借一只游艇来。也许洛克菲勒会把他的游艇借给他们。再不然,一只上好的战舰也许对你更合适些吧?”
蒂尼的这些话引起了哄堂大笑,可是墨菲仍旧顽固不化。他说:“一点也不错。可是大家瞧一瞧,这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把钱花在木盆一样的漏船上面,让我们坐上这样一只船,被人俘虏了去。那有什么好处呢?”
“住嘴!”蒂尼愤怒地叫喊起来。“我敢发誓,要是你再讲下去,我就要——你以为倘若他们有一支较好的船,他们会不让我们坐吗?他们已经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和我们大家一样。法国人,西班牙人,他们不要这种战争,不是吗?战争是找到他们头上的。所以他们就不得不用他们所能得到的一切来作战。这只船当然不是顶好的,可是这是他们尽最大的可能得到的东西。你尽这样嘀咕有什么意思呢?”
“蒂尼,你对他讲的确是实话!”“你说的好!”“把那个蠢材痛骂一顿!”
“来,伙伴们,”乔埃说,“趁我们还可以上甲板去的时候上去站一站吧。一到天亮我们就不得不蹲到下面去了。”
大家东摔西倒地爬到甲板上去:“喂,不要拉我的手!”“下面一个人上来。”“当心,不要把我推到水里去!”“住嘴,伙伴们,不要吵闹,声音会在水面上传开去的!”
暴风雨已经过去了,我独自坐在船头上眺望着闪烁的星光,看见白色底泡沫从传旁边飞跑了去。我睁大了眼睛望着右方,打算证实我能够瞥见那隐隐约约比利牛斯山脉了。我不晓得乔比是不是在比利牛斯山里,他是不是过去了,他是不是在某一个地方等着船。于是我的主要的心事浮上了心头:真的没有办法早些到达西班牙吗?有人把事情搞坏了吗?是不是应该由我自个儿动手来做,而不是只照着别人的吩咐来做呢?我不让我的不安再发展下去,极力忘却了这件事情,而开始想到玛格丽特,想到家庭,想到在基地等候着的信件。
东方出现了一片光亮。乔埃叫道:“天亮了。我们得马上钻进船舱里去。”比尔·迪默找到了一只吊桶和一根绳子,从船边汲出一桶水。他说,他要把身上的沙土洗干净。“谁在乎这一点小小的风呢!”说着他就把他的衬衫脱下。他跳进水桶里,弄得水哗啦哗啦地响着,把水泼在他的头上、赤裸裸的胸膛上、肩膀上。他用一块肥皂在他的头发里,脸上,脖子上,胸口上,腋下都擦过了。这块肥皂是淡水的肥皂,放在海水里就形成一种稠密的黏糊,不透水而且充满了沙土。比尔乱骂起来:“这东西是怎么搞的?它不起泡。也擦不上身。”
“教授”作了一番解释,大家都把两只眼睛盯着比尔。他又唉声叹气地骂起来。“谁有一把细齿梳子?”他问,于是便拿过一把梳子来把他的头发到处梳了一遍。“瞧,伙伴们。沙土都给梳出来了。你们的头发里也都有这些沙土呀!”
这篇光亮越来越扩大了。没有任何人吩咐,大伙儿都跑进了船舱。由于大家都感到疲倦,不约而同地一律停止了说话,有的人已经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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