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峡谷〈注1〉 在巴比峡谷上边, 没有碑铭留念, 陡峻的山壁, 却像一块粗糙的大坟碑。 我毛骨悚然。 今天我陡长了这样大的年纪, 好像跟犹太民族一样地古老了。 这会儿,我好像── 自己也是个犹太人了。 我正在古埃及流浪, 我给钉上了十字架,正在死亡, 直到如今,钉痕还留在我身上。 好像,那个特莱孚斯〈注2〉── 就是我。 那些庸俗的乡愿们── 正在告发我,审判我。 我站在犯人栏的后面。 我陷进了人圈的中间, 我受他们逼害, 让他们喷吐口水, 给他们尽情诬陷。 还有,那身穿布鲁塞尔花边的太太们, 尖声叫喊, 用他们的小洋伞儿, 直触上我的脸面。 好像── 我就是贝洛斯笃克〈注3〉的那个 小孩。 他鲜血直流, 将整块地板洒遍。 酒店里的头子们在捣乱, 发散出奇臭── 那是一半儿大蒜, 一半儿伏特加酒。 我,挨了一脚皮靴, 无力,给摔得老远老远。 我徒劳地对暴徒们哀求。 他们呵呵大笑,一面叫道: “打死犹太鬼,保佑俄罗斯!” 好像── 我就是安妮‧法兰〈注4〉, 明艳的,有如四月里的嫩枝。 我在恋爱。 我用不着言词, 我要的, 只要我们彼此凝视。 是多么地少呀, 我们能看到的,嗅到的东西! 人家不让我们闻到树叶的清香, 也不让我们看到长天的湛碧。 可是多么地多呀── 在这幽暗的房间里, 我们可以温柔地互抱在一起。 他们向这里走来了? 别害怕,这是春天的声响呢, 是她,是春天,正向这边走来了。 到我这里来, 快,快把你的嘴唇给我吧。 门给砸烂了吗? 不,──这是坚冰初解,它在爆裂…… 在巴比峡谷上边, 野草在风中凄凄切切, 树木吓人地俯视下瞰, 神气活现像是判官升殿。 此地的一切都在默默地喊叫, 而我,脱下了便帽, 好像觉得, 头发慢慢地变成了灰白。 就是我自己, 也像是个浑然无声的叫喊, 为了那成千上万的埋葬者。 我── 就是在此地被枪杀的每一个老汉, 我── 就是在此地被枪杀的每一个小孩。 呵,俄罗斯,我的民族啊! 我知道──你, 本性上是国际主义的。 但是,常常有,那些双手不洁的人们, 却用你最洁净的名字, 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知道,我的国家是良善的。 多么卑鄙呀, 那些反犹主义者, 不震动一根神经, 竟敢用堂皇的名称: “俄罗斯人民协会”〈注5〉, 将他们自己命名! 我身上的任何一个部分, 都不会忘却这件事情! 当我们将人世间的反犹的人, 永远与最后地埋葬净尽, 这时候, 让国际歌声雷鸣。 我血液中没有流着一滴犹太人的血, 但我遭每一个反犹主义者仇恨, 他们死硬地仇恨我, 彷佛我是一个犹太人。 因此── 我才是个地道的俄罗斯人! 作于一九六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