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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以后

王独清

(1927年7月15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1927年7月15日《创造月刊》第1卷第7期第116-128页。


  哦,三年,这样迅速的三年!我一个人站在桥上伤感地想着。

  我像寻认故旧似的巡视着这儿四围底景色。右方是一处很大的牧场,远远看去,只是一片嫩绿,在这片嫩绿上又时隐时现地有许多白点,那大概是牛羊在走动着了;左方是一带山原,山原下满是插入空际的Populus;通过我站着的这条石桥,一方接着宽广的田地,一方是到街市去的大路,路底两旁分列着两行垂着长条的柳树;一个很老的Gothique教堂把它底尖顶高矗到云端,有时荡出迟钝的钟声与桥下缓弱的水音相和。

  桥头上有一所庄园,门前陈旧的色泽使人一见便知这是经了不少年岁的建筑了。很坚固的Calcaires底墙上布满着爬壁藤底绿叶,几乎一直封住了Balcon上的出口。旁边接连着有一段矮墙,那是为围护园中的花木的,站在外面的人可以看见园中有Chênes和Marronniers底广荫,但是现在正是温暖的五月,一阵微风吹过,却扑出些蔷薇底轻香来。

  这庄园内的主人底姓是Hugo,一位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位名叫Marguerite的年青姑娘,是我三年前的居停。我曾在这庄园内住了两年,经过可以说是很长的安静的生活。——自然,像我一个飘泊得差不多连自己底籍贯都要忘记了的人,无论走到那一处都要感着不定的痛苦,那里还能有真正的安静的生活!不过我这居停对我的情谊确令我永远不能忘记:他们不曾把我看作外国人,他们不曾用待平常住客的情形来待过我。我在这庄园中的两年,深得了他们底安慰和爱助。他们是给我生活中添了一段绝好的纪念,他们底这所庄园也就永远留下了我深切的回忆了。

  我还记得我在这儿住的时候,我底那间房子除了晚间去睡觉以外,平时只是等于虚设,我是终日总在他们底厅房中读书的。那个厅房三面都是相连着的玻璃长窗,园中的景色由窗内可以完全看见。每天我总坐在那圆桌的右方读书;我底年青的女居停主人也常坐在我底对面或是读书或是缝纫,有时又去坐在靠墙的piano琴台上伸出她白皙的两手在奏着种种的妙曲,那时我便掩了卷,细听由她手下流出的那种动人的音调,我知道她最爱奏的是Auber底“Le rève d'amour”和Gonnod底“La nonne sanglante”,我遂合起了我底两眼让我底心神和那音调融化。

  我还记得每天晚餐以后,我们都坐在厅中的那盏笼着浅绿色罩子的电灯底下,我底年青的女居停主人便开始和我谈着她喜欢读的书籍和她还能记起的小说诗歌,有时还谈到她幼年的生活并她底亡母死时的悲痛……她底性情向来是带着几分忧郁,在那些温存的谈话中常不自觉的露着摇人感情的愁叹。她底父亲每天总是很晚才回家的,据她说他是自从她底亡母死后,才这样每晚到咖啡馆中去消磨他底寂寞;她说他晚年的这种寂寞,除了这样去消磨,怕也再没有别种方法的了。我就这样陪着她,一直等到她父亲回来的时候,才各自安寝。但是有时她却守着沉默,像是带着疲倦的病态,我便也不出一点声音,就在那耐人寻味的寂静中和她对坐。

  我还记得有一晚——哦,最难忘记的那一晚了!我和她坐在那浅绿色的灯下,我们都是没有讲话的。秋天底晚上,分外觉得寂静。窗外时时有些秋风吹过,我们底身上也像添了几分凉意。她那时也没有读书,也没有缝纫,也不去奏琴,只是很无聊的靠在一张Canapé上,像在想念甚么事似的沉默着。我呢,也是无言地对着她,只在尽情地领略着她底姿态与美色:她那褐色的头发,她那黑中带着微蓝的眼睛,她那一点也没有涂抹脂色的天然娇润的口唇,她那泛着年青的风情同时又露着表示她纤弱的苍白的脸庞,并且她那种正在想念甚么事似的忧郁的神色和那种由沉默中流出的处女烦躁……哦,那时的我,真不自禁地被那个Exoticmood的少女迷住了!最后还是她耐不住寂静底压迫,才轻轻地启了她底口唇,带着微叹的声音说道:

  爸爸还不见回来,今晚底天气可真使人无聊呢。

  ——可是呢,我也轻轻地答着她,你听园中Marronniers堕地的声音,好像是寂寞者叹息一样,像这样的秋天底晚上,最好在一种Melancholie底情景中来领略,我想病人或者可以领略这种秋夜底情调,可惜我们都不是病人呢。

  ――不然,不然。我从前有病的时候,医生说一到秋天就要发作的。等到了秋天,像这样的晚上,我才更觉得孤苦,恐怖,一点甚么情调都不能领略的……

  ——唉,你从前有过甚么病?我底声气好像有点摇动了。

  ——肺病。但是现在那种症候已经退去了。

  甚么?退去了,我心中突然感觉着一种失望哦,我底年青的女居停主人哟,请你恕我罢!我想假使你底肺病还没有离去你这纤弱的身体时,我愿意朝夕来扶侍你,要是你卧病在床上的时候,我也愿意去在你底床边尽看护的义务。我想,像你这样早年失了母亲并且时常感着身世孤苦的少女,能得我用心去扶侍看护你,你是必定会诚意来爱我的。等到最后你可怜的生命告终的时候,也正是我得了你肺病的分赠,随着你的消灭我这无谓的残生的日子。哦,像那样的情死,像那样你身中有我,我身中有你的情死,我想是再美也没有的,再没有的了!

  我尽管这样痴想,便不自觉地对着她呆看起来。她好像觉得了我底心思,带一种羞怯的神色,转身由她身旁的桌上取了一本Musset底诗集打算低下头去诵读,但是她那种无聊的烦躁使她再也不能像平常时的安静了。她随便翻了一阵,翻到了“Lucie”那首哀歌,便又抬起头来向我问道:

  你爱读这首诗么?

  ——唉,爱读呢。这真是一首动人的好诗。难得他叙述得这样凄楚,这样委婉。我想只有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境地,才可以永远不忘……唉,人生最有趣味的怕只有一个纪念罢!人生底聚合是没有一定的,离散也是没有一定的。今晚我们是对坐在这个厅中,明日呢,又有谁能知道是怎样的呢!但是所遗留的还有一个纪念,这便是我们将来的安慰……

  我说到这里,一注意到我年青的女居停主人时,我才看见她噙着两眼的眼泪,低着头在默默地沉思。我不觉吃了一惊,但立地便又明白是我底几句话引动了她底伤感的。我即刻失悔我底孟浪,不应该在这样聪明而易感的少女面前说出这样惹人不快的话来。并且我说话时也没有细想,这样的话中,似乎还带着许多不幸的意义呢!喃,我真荒唐!我这种脾气总不能改掉!我真想向我年青的女居停主人谢罪了。我想还是换过别种话来说罢。但是不行!我才偏偏想不出别种有兴会的话!我只好闭了口,静静地在等着她伤感的过去。

  但是重大的事情发生了。我年青的女居停主人忽然抬起头来急切地看着我:

  度浸先生,你将来要离开我们吗?

  ——甚么?……怎么能不离开呢?像我这样飘泊的人,怎么能常同你们守在一处呢?

  ——啊,那么,那么我们都要感到辛苦呢。爸爸很希望你常在我们这儿住呢……爸爸说过的只要你愿意常住在这儿,我们就同自家人一样……我也从来没有过像你这样的朋友,每天都在一处谈心的呢……

  哦哦,这样一来,我真不知道怎样去回答我底年青的女居停主人了!我分明看见她两颊上泛着一层泄露她底隐情的红晕,我又分明听到她声中带着一种不能自持的颤栗,或者是我坐得距她太近了,好像还听到她心脏底激动……——哦哦,我底年青的女居停主人哟,请你恕我罢!我是一个流浪惯了的人,我是一个孤独惯了的人,我是一个没有勇气的男子,我是一个专务空想而不能负责任的Fgoiste:请你恕我罢!我心中确是爱你的,但是我不愿因为爱你而害了你。像你这样纯洁的女子,应该得一个对你完全有诚意的人,哦哦,像我,像我这样对甚么事都没有热心的浪子,那时决没有爱你和被你爱的资格的!……

  我心中虽然尽管反省,但是我底年青的女居停主人底那种迷人的神色又不住地在诱着我,唵,不对,不对!我还是不要再坐在她底身边了。我一面这样想,一面便搭讪着站了起来。

  ——哦,晚安!我连她底答礼还没有听见,便出了厅房,径自回到我底房中去了。

  …………

  这些情形都还像是昨日一样,然而我离了他们却已经是三年了。我还记得当我要离开他们的那一天,我年青的女居停主人是躲在了她底房中不愿见我底告别,她底父亲是挥着两条老泪把我送出了庄园底大门,我那时是一腔的伤感,但是终竟提着我破旧的旅行皮包一个人决然地走了。哦哦,自从那时和他们一别,匆匆地就过了三年!这三年中,我不知道流浪了多少地方,不知道尝受了多少忧患!并且是经过了堕落,经过了非常放荡的生活的了!哦哦,这三年中我身世变化怎么是这样的大,这样的令人可惊呢?

  现在我是由意大利底Pompei流浪了以后,再折返到法国的。因为在旅途中经过这三年前我曾留滞了两年的地方,一种异样的Nostalgia来侵袭着我,我竟在半途中下了我长路的火车,打算来到这儿作一个小小的勾留,好访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庄园和那两个贤惠的居停父女。

  当我一走到这庄园底门前的桥上,便在不自觉中站住了的。我是完全浸在了伤感的梦境里,我看这儿底一切都依然如旧,只是我这个人改变了。我相当我住在这儿的时候,虽然不能说是还没有染甚么不可医治的Lypémanie,但是我总觉得那时我底心情还能保持着安稳恬静的状态;可是现在呢,我却成了一个颓废的,没有希望的人了!这儿底一切都是依然如旧的,依然如旧的,这山,这水,这教堂……一切都不曾改变,只是我这个人改变了,改变了!

  我是完全浸在了伤感的梦境里,大概是我没有了热情的缘故,心中也并不觉得怎样的跳动,只是郁着满腔的落寞,最后才用手去慢慢地推那庄园底大门。

※     ※     ※


  ——很久我们这儿都没有过这样Soirée了。

  ——正是呢,度浸先生自从你走后我们常常听到Hugo先生在说他底家中像是冷静了很多,并且还说是怕再不能见你了呢。

  ——Marguerite姑娘才更不惯呢。她说你在这儿的时候,每天晚上Hugo先生还没有回家,总是你在陪着她;你走了以后,却只剩了她一个人了。她说当你才走了的那几个月以内,她真寂寞,她常常地哭呢……

  ——慢说他们,就是我们这些邻居,因为每天差不多总要见面的缘故,你走了,大家都是感觉到不快的。

  ——我们都是常常在说你,常常在说你的。

  一个很明的电灯挂在客厅底中央,厅中除了我和我三年前的老居停Hugo先生以外,还有许多男女来宾。他们都是这儿左右的邻居,虽是我三年前的旧相识,都是因为听到了我旅行到此,今晚才约聚在Hugo家中来与我晤会的。我底老居停带着快乐的感情说了一句话之后,他们便跟着叙述起了我走了以后这儿底种种境况。

  我在这样的空气中,感受到一种暂时忘却我奔波劳苦的Extase。不知道是哀愁,还是愉快,我底心胸完全被不调和的情绪所侵占了。我看见我底老居停在桌上摆起了饮红酒的和注Alcool的大杯小杯,——啊,就在这个桌上,三年前是每天我来读书的!这厅中的陈设都还没有甚么变换,那张Canapé,那座Piano,都还在旧日的位置上,一点也没移动;只是这电灯上再不笼着有那浅绿色的罩子,这客厅也像没有从前那样的幽静,那样的Intime了。我再注意到我老居停时,我发见他确是比三年前老了许多而且还带着有些衰病,他虽然时时向我露着欢迎远客的笑容,可是终于掩不了他颓唐的神色。这许多邻居也大半都和往日有些不同:他们有的也添了老态,有的却多抱了一个孩子……啊,我真不知道是哀愁,还是愉快,我底心胸完全被不调和的情绪所侵占了!

  ——Marguerite来了。我底老居停突然这样说了一声,果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在响了。

  跟着客厅底门由外边推了开来,我底女居停主人同一位少年,出现在我底当面。

  ——度浸先生,我底女居停主人指着那位少年说:这是Robert,我特意出去引他来见你,因为他很愿意和你谈话呢。

  ——你或者记不起我了,那位少年一面说,一面指着座旁的一位老夫人:我就是Buisson夫人底儿子,从前我们是见过的。

  哦,Buisson夫人底儿子!经他这一表明,我才恍然地想起来了。我三年前住在这儿的时候,他是正在远处当兵的。是他告假归来的那一次,我曾见过他。我还记得他说他当兵的地方是最阴郁的Bretagne,他说他在那儿的生活是非常孤苦,他说他等到当兵的服务完结后,便要立刻回来陪伴他底母亲的。他底母亲也是最和蔼的一位老夫人,大概是早年寡居,只守着他一个独子,因为常来Hugo家中的缘故,所以在所有的邻居中他们母子是我最熟识的,我还记得他假期将满,再离家远去时,还托我常到他家中去坐谈,代他安慰他母亲底孤寂……哦,现在他是这样的壮健,这样的美秀!他底衣服穿的这样的整洁!现在他一定是早由那满空湿雾的Bretagne归来,陪伴他底母亲,再不去当兵的了。我很热烈地和他握手,谢了他底盛意。他便坐在我底侧旁,我底女居停主人却坐在他底肩下。

  我有些明白了。我看见我底女居停主人穿着一件淡蓝色的Robe,样子是非常的合身,非常的大方,配着白色的丝袜和瘦长的黑鞋,脸庞好像是比较三年前丰满了许多,不知道是这厅中电灯再没有那浅绿色的罩子的缘故,还是真个她底颜色已经改变,她确是没有从前那样的苍白了。她底姿态固然还和往日一样,但是现在她对于我却总像是没有往日那样亲近,那样诚恳,虽然她底姿态还和往日一样,但是对于我,她已经不再是那凄楚而易感的少女,不再是那使我想和她一同害肺病而死的少女了。我突然又看见她项间挂着一个金链,链上有一很小的金盒,我立地好像看见了这盒中的秘密,我立地好像看见了这盒中铸的是正在她身旁坐着的这位少年的小像,一种莫名其妙的隐痛即刻走上了我底心头,我不自禁地把我底头低下了。

  ――唉,度浸先生,怎么你不谈话呢?我底女居停主人带着安慰的口气在问我。

  ——哦哦,我……我是在想这光阴真快!

  ——……唉,可不是?谁也没有觉得,你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呢。你还记得么?有一次我们争着背诵拉丁诗,有一句我总记不准确。你时常笑我,后来我终于记住了:这句诗正好现在来用。

  ——那一句诗呢?

  ——“Eheu!fugaces Labuntur anni.”

  ——哦哦,你底记性真好!

  这时客厅中已填满了烟香与酒味。我底老居停Hugo先生像是分外高兴,打着他那像破了一样的嗓音和座客讨论种种的问题,有时又用手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所有的座客也都附和着他底声音,桌上底杯子已经干了好几次,各人都像是有了几分醉意了。

  ——Marguerite奏一奏Piano呀!Hugo先生突然这样叫了一声。

  ——不错,不错,Marguerite姑娘奏一两个谱子给度浸先生听呀!Buisson夫人这样和了一句,立地便引起了满座表示同意的鼓掌声。

  我底女居停主人先看了看她身旁的Robert先生,然后掉过头来望我,意思像是得了Robert底同意,还要等我底催促。

  ——喂,我请你,我是有这样久没有听你奏Piano了!我随着我女居停主人底眼光急忙地说。

  ——那么,Robert,来给我按乐谱罢。我底女居停主人缓缓地站起来了。

  她走在了Piano底台边重复坐下,Robert先生站在旁边预备替她翻换乐谱,她把手放在琴瓣上,却特意先把头回过来向我问道:

  度浸先生,你喜欢听甚么谱子呢?

  ——甚么谱子?……“Le réve d'amour”好么?这是你从前最喜欢奏的一个……哦,还有一个“La nonne sanglante”,但是你现在怕不愿意再奏了罢?

  我底女居停主人明白我底意思,她像是羞惭,又像是得意,她并不答我,只带着一种会意的神色微微地向Robert一笑,接着便垂下颈去奏起她底Piano了。

  我底女居停主人真好!她把我说出的两个谱子都奏了。接着还再奏了两三个另外的谱子,才重复回到座上。

  ——哦,多谢你了!我向着她说:我真没有料到我离开这儿三年以后还再能听到你底音乐呢。

  ——我也没有料到今晚能奏给你听,她说:因为我们都想不到你还能再到我们这儿来……

  ――喂,度浸先生,我底老居停带着醉意打断了女儿底话:你明天可以不要走,再和我们多聚一天罢。

  多聚一天!我看着我底这位诚恳的老居停,我几乎要流出了眼泪。我感觉到今晚底这个夜会对于我要算是很有意义的,在座的诸人对于我都是抱着最难得的真情与诚意,我这次走后,一定是再没有相见的机会的了。但是我明天又怎能不走,又怎能再和他们多聚一天呢?我忙向我底老居停答道:

  谢你底厚意,我因为还有别种事故,明天再不能勾留了。今晚底盛会使我永远不能忘记,我来时真没有想到能带这样多的愉快而去,真的,今晚我得到的愉快,是我从来没有得过的。

  ——这算甚么!

  ——我们也是一样。

  Hugo先生和她底女儿同时都说了这么两句。

  我又继续地说:

  明天一早我就要走的,今晚我就在此地给座上的诸位致谢,并给诸位告别。或者我不久要回到东方去,我觉得我确是流浪得太没有归宿了!我还得要回到我底故国去。我们以后何时见面及以后能不能再见,谁也不能说定。今晚底这个纪念,我们大家都得好好地保持着。

  沉默布满在座上了。我回头看见我底女居停主人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这个忧郁的神色使我觉得她又恢复三年以前的美貌了。突然一种强烈的情绪摇震了我一下,我便又继续地说:

  夫人们,先生们,我还有一点超过我今晚应说的话底限度以外的意见,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三年前在这儿住的时候,Hugo先生和Marguerite姑娘待我都是等于自家人一样,要是我说一句过分的话;Hugo先生真把我看成了他底子侄,Maiguerite姑娘真把我看成了她底兄弟。这种情谊常留在我底心上,我在这别后的三年中,常在希望Hugo先生底健康和Marguerite姑娘底幸福。夫人们,先生们,世界上有对于他妹妹底前途不留意的哥哥么?我底这个妹妹,她有过人的聪明,她有最温柔的天性,我望她能得一个不至辱了她的佳偶,我不是替她选择,也不是替她决定,只是行使作哥哥的应有的权利,在做赞助和作成的事务。在今晚底会席上,我确是给我底妹妹把幸福寻得了。夫人们,先生们,你们知道是那一个呢?

  我说到这里便用手指着Robert先生,一面却向着Hugo先生和Buisson夫人说:

  想来你们二位老人也是喜欢的罢!

  两个老人都笑了。我又说:

  我很希望他们两个早点定婚,都不要被青年常有的不定的心理误了自己。——哦,来罢,我底妹妹,要是你觉得我底话能使你快乐,那么你来,Robert先生也来,我们三个人碰一个杯罢!

  果然,我底女居停主人真好!她和Robert都站了起来,在满座的鼓掌声中我们碰了杯,都把酒饮干了。

  这时我却再专向我底女居停主人低声说了一句她不曾想到的话,我说:

  但是,当到你结婚的时候,不管我在甚么地方,总望你能写几个字报告我,不要把我忘记了。

  她在微笑中点了头,表示她底答应。我立地觉得我周围都像被一种意外的快乐所包围,我便借这狂欢的空气,起身给他们告辞。

  满座的玻璃酒杯在最后的祝福中又热烈地碰在一起了。

※     ※     ※


  早晨寂寞的车站上被细雨洒得带了几分滑湿,我手中提着到处随我流浪的破旧皮包,预备又要上我飘泊的长途。

  昨晚底酒味还没有完全退去,只觉得稍带点疲倦,心中已没有来时的那样伤感了。

  哦,别了,可爱的庄园!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