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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飞卿说到北平

王独清

(1933年7月30日)


  〔说明〕本文最初刊载于1933年7月30日《时事新报》,署名:挹云。经作者修订后收入于《独清三种》,上海长安出版部1934年出版。


  不知道在甚么书上看过一段关于温飞卿的故事。那故事是这样:有一位贵族中的小姐,读了温飞卿香艳的诗歌,几乎要发起狂来,用了很大的心机,才和诗人见了一面。然而不幸得很,温飞卿底面孔却是丑得叫人害怕,这即刻使得那位小姐气得缩了回去。可是当她回去了以后,一读到温飞卿底诗时,便又忍不住想起了他。

  故事是就只到了此地。但是我以为还应该再添上一个尾巴:应该再说,当那位小姐出嫁了以后,她底丈夫却是一个外表动人,而胸无点墨,性情狂暴的武夫,于是她,饮泣吞声于这凄凉的环境之下,而将心灵永远寄托在温诗人底身上。——这样,才可以使得那个故事更加小说化了。

  若是那个故事是实有其事,那么我添加的尾巴,也怕会是必然的现象。而且这不仅限于男女关系,在政治上,外交上,也很普遍。而且这不仅限于是已往的陈迹,眼前也不少这等事实。唯心的思想根深蒂固的中国人,对于任何悲惨的事都会以为并不是全没有安慰,只要心灵有所寄托,甚么都是可以的。

  不信单看平津危急的当时,我们高等华人所发出的飘渺出尘的议论!他以为北平是古文化所萃的区域,宁向帝国主义者妥协让步,受到绝大的牺牲,而有过光荣历史的北平,可以为我高等华人寄托心灵的北平,万不能让它损坏。

  大哉此言!“生王之头,不若死士之垄”。北平为古今贤士悠游之地,损坏了那儿的一亭一阁,即便砍了敌国帝王底脑袋回来,这种抵抗也还不算值得。所以我们不如暂时忍辱,和帝国主义者姘识,纵令眼前有些烦闷,幸得北平巍然犹存,仍然可以神游太虚,和往古的文化魂梦相接。帝国主义者你来,我们准备温存地抱着你底大腿,悠悠地渡过“五十年”的长夜!

  但这古文化的“古”字,在脑里响了几遍,便有些“古”怪。古文明国的埃及,印度,巴比伦,应加,今日不都贴贴服服压在帝国主义者底腿下?那些开罗,毗舍离,巴比伦,古斯各等文化区域底古色古香,对于现在帝国主义者腿下的遗民,遗骨,可引起了甚么兴奋的作用?这样想来,不免寒心了。

  这联想也许错了。有人说北平和那些古城不同:那些古城底文化已全然湮灭,而北平则还是整个。这却是真的。但不知北平底文化,表现在甚么地方?大约总不是在人底头脑上。因为人是活的,可以飞机轮船,上天下地的走动,眼前许多名人,离开了北平也还能到外国去讲演学术,订立借款,购买军器,精究高尔夫球等等文化工作(?),便是明证。所以值得我们牺牲国体主权土地人民以去保证的北平文化,必是那些没有生脚的“皮裘”“字画”,金石古董的东西。然而在红丝还没有完全拉拢中日底脚时,故宫古物的讼案,便已喧腾海内,安全区域底文化。能安全到几时,却不能无疑。

  但这且不必管它,北平在过去总还是中国文化底中心,以前它有过无数亿万的丝,牵住了四万万同胞底系念,可是参看印度巴比伦底往事,五十年后压在帝国主义者腿下的同胞,可还有几个起来紧握那游丝?

  万一不幸中国像前面追慕温飞卿诗人的那位小姐,香消玉殒于伧夫之手,而吟出“郎情柔似水,妾命薄如花”的绝命诗时,我们唯心论的高等时贤,又将怎奈何?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