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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哥雅说起

王独清

(1939年1月4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1939年1月4日《申报·自由谈》(上海版),后转载于1939年1月11日《申报·自由谈》(香港版),署名:斗勤。


  因为日本“第一流作家”佐藤春夫到上海赏鉴战后的闸北,说是像看见哥雅底画一样,我于是想起了目前绘画上的一些问题。

  实在说来,若是目前真的有哥雅那样的画家,倒是极需要的。且先不要说他已经有著名的“战争的灾害”类的作品,就只以他作画的态度来说,他若是活在目前,他底作品一定会有绝大的作用。但那作用不待说却不是佐藤春夫所追求的奇特味。

  我们可以坦白地说,像这样的画家,中国根本便没有过,中国底风俗画,往往只是简单的历史画,而且最高的成就,也不过勉强可以比一比法国罗珂珂时代的画家华朵(Watteau)而已。但这也只能勉强地比一比,——不过在清末,却出现了一位大画家,那便是吴嘉猷,号叫作友如的这个人。

  这位画家底名字已经很久被人忘却了,最近有人谈“上海掌故”,才又被附带地提起。这是应该的。吴友如底功绩,从一般说来是有两种:第一,创作了真正的风俗画;第二,创作了大规模的连环图画。这两项,在中国底画史上,都算是空前的。他不但使绘画和时事发生了密切关系,而且还用绘画作了反抗外祸的武器。我手头并没有一点《石斋画报》和《飞影阁画报》,不过记得他底作品中,除了关于当时主要时事的中法战争的描写而外,还有对于租界法庭的抗议。自然,他没有直接反对过清廷,甚至有时还表扬过清廷,而他写实的技术有时也是幼稚的,那些却都应当归之于他底环境和他底时代。

  在近人著的研究中国绘画的著作(例如俞剑华先生底《中国绘画史》)中,几乎就没有吴友如这个名字。和吴友如同时而也是住在上海,也是以画人物出名的画家,大家却宁可记得一个钱慧安。原因是:钱是雅,吴是俗。自然,若照中国画学的理论来说,钱是够格的。但钱所画的是甚么呢?只是完全和他底周围毫没有关涉的一些士女(那和吴所作的历史画根本是不同的)。雅,自然是好的,不过雅到绝顶,我看还是大米底山水为最彻底;用笔去任意地点一阵,是丝毫“匠气”也不带的,然而那用处却是怎样,也叫人说不出来。

  我并不是说,目前的画家一定要学吴友如;我只是说,像吴友如那样的画家在目前依然是需要的。他那种态度,那种计划,那种取材,目前的画家都有注意的必要。倘是现在能有画家像吴友如一样,办一种那样的画报,我看依然还有作用。自然,真正的新闻,现在是有照相了,然而像吴友如似的,提炼出时事的精华,画出追击与讽刺的实在脚色,而且更不妨像吴友如似的,在画端加一段通俗的解释,那还是极有意义的。——至于技术是更进步的,是更熔化于新的技术中的,那自然是无须多说。

  现在上海还有美术学校,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那里面课程是怎么样。不过照一向的“艺风”推测起来,现在到郊外去写生自然是办不到了,但大概还是画室里烘起火来,描着裸体的模特儿,所拷贝的大概还是拉斐尔一流底圣母像罢。自然,基本的课程,谁也不能说不该学的。不过在目前,我以为既是有时间用西洋过去的作品来锻炼艺术,那与其拷贝拉斐尔,倒真的不如拷贝哥雅一流底作品要有用处得多。还有像杜米艾(Daumier)、罗多莱克(Toulouse Lautrec)等作品,我觉得学一学也未必错。——这只是我随便想起的两个画家,那种艺术应用在目前自然是不够,然而那种方法要是展开时,至少可以暴露这孤岛上某部分的糜烂,至少可以淋漓地钩出汉奸底原形。不过这两个画家在西洋却也被认为有“匠气”的画家,美术史上也往往没有他们底名字的。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