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葛兰西 -> 马克思主义问题(译自《狱中札记》)

“技术工具”



  《通俗读本》关于“技术工具”的概念是完全错误的。根据《历史唯物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一篇柯罗齐论述阿基尔·洛里亚的文章[1]所说,好像是洛里亚首先任意地(或是出于想搞独创发现的幼稚愿望)提出了“技术工具”的说法来代替“物质生产力”或“社会关系的总和”。
  《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里是这样表述的:
  “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活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生产关系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们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存在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
  (意译文引自安东尼奥·拉布里奥拉《纪念》(《纪念<共产党宣言>》)一文。)[2]
  洛里亚的改写如下(引自《世界与社会制度》第19页,维罗纳德鲁克尔出版社,1892年;柯罗齐强调指出,在洛里亚的其他文章中也有类似的表述):
  “与生产工具的一定阶段相适应并建立其上的一定的生产方式以及一定的生产关系,构成社会存在的整个方式。但生产方法的不断改进迟早会使生产工具发生彻底改变,这种改变使技术原来阶段建立其上的生产方式和经济变得不可容忍。于是通过社会革命把过时的经济形式如以摧毁,而代之以与生产设备的新阶段相适应的更高的经济形式。”
  柯罗齐补充说,《资本论》(第1卷第1章第3节和第14章)和别处固然强调了技术发明的重要性并援引了技术史,可是根本没有把“技术工具”变成经济发展的唯一的和特别突出的原因。《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那段表述里下列词语倒是有的:“物质生产力的发展阶段”,“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生产的经济条件”等等,这些当然是肯定经济发展取决于物质条件,不过它可从来没有把这些条件仅仅归结为“技术工具的变化”。柯罗齐还说,实践哲学的创始人从来不打算研究经济生活的最终原因。“他的哲学并非那么廉价的。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卖弄’黑格尔的辩证法之后又去追求最终原因。”[3]
  值得指出的是,《通俗读本》并没有摘引《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里的那段表述,甚至连提也不提。这种做法是十分奇怪的,假定这是解释实践哲学的最重要的权威出处[4]的话。另外,在这个问题上《读本》里所阐明的思考方式同洛里亚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说是更加肤浅和易受批评的话。谁也说不清《读本》里的基础,上层建筑或技术装备究竟是什么含义。书中所有的一般概念都是含糊不清的。把技术工具的范围设想得过于笼统,可以泛指—切装备或用具,包括科学家做实验所使用的仪器以及乐器……等等。这种探讨问题的方式只能把问题搞复杂而于事无补。
  如果以这种奇异的思考方式为起点,那么一系列古怪的问题就会被抛出来,例如,图书馆是基础呢还是上层建筑?科学家的各种专业实验室又怎么说呢?如果能够肯定一种艺术或一门科学是靠它的技术工具的发展而发展的,那么为什么就不能作完全相反的肯定,或者论证一定的工具形式既是基础同时又是上层建筑呢?这样一来,就可以说,一定的上层建筑有它自己特定的基础而同时还是上层建筑,印刷术就会是一系列意识形态、甚至是一切意识形态的物质基础,而印刷工业的存在可能足以为整个历史提供唯物主义的论证。至于剩下的纯数学和代数学的问题,既然它们没有自己的工具,也就不可能有发展。很明显,《读本》的这套技术工具论纯粹是一派胡言,同柯罗齐所炮制的记忆理论颇为相似,后者是要说明艺术家何以不满足于单纯在观念上设想自己的作品,而是把它写出来,雕刻出来,等等(在这方面遭到蒂尔格尔的有力反驳:在建筑学上,把工程师建设一座大厦看作就是为了保存对自己设想的记忆,那未免过分了)。凡此种种无疑都是实践哲学在初期由于这样一个古怪的信念而产生的偏差:即一个人愈是回到“物质”对象上去,就愈是正统。




[1] 柯罗齐论述洛里亚的文章写于1896年,那时他是位马克思主义者,尽管是非正统的;该文后来收入《历史唯物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一书(1900年版,《柯罗齐全集》第2卷第4篇,第23—56页)。这篇文章基本上是恩格斯在《资本论》第2卷序言中抨击洛里亚把马克思庸俗化和剽窃马克思的那段文字的扩写。阿基尔·洛里亚(1857—1943)是一位学究式的经济学家,自称为有创见的思想家,在19世纪80和90年代曾经出过一点风头,不光在意大利本国。洛里亚把自己的理论称为“历史经济主义”,其实只是庸俗经济学和庸俗马克思主义的大杂烩,毫无特色可言,葛兰西把它作为“一部分意大利知识分子的思想从而也是整个民族文化的某些退化反常的”例证(《知识分子和文化组织》,第168页)并称之为“洛里亚主义”。

[2] 转引自柯罗齐的《历史唯物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第41—42页,同时也是下面引述洛里亚的文字并作进一步评论的资料来源。葛兰西在狱中几乎接触不到马克思主义书籍,所以此处根据意译本转译引述的那段马克思著作中的引文,对他来说异常重要。

[3] 见前引柯罗齐书中第43页。

[4] 葛兰西对《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推崇备至,无以复加,把它看作既是葛兰西本人的马克思主义的源泉,又是其他马克思主义者的指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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