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列宁与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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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列宁与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

　　俄国1917年三月革命^[1]，是在最有利于各社会主义政党的情况下发生的，虽然这并不是就最有利于立即实行社会主义。沙皇的政府机构崩溃了，腐朽的贵族已成废物，而资产阶级，他们的资本大部分是从外国来的，也显得毫无力量。只有工人、知识分子和农民联合在一起，具有无上的威力。在这些人中间，社会主义者占压倒的多数－社会革命党人在农民中间；社会民主党人（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在工资劳动者和知识分子中间。
　　沙皇政权垮台以后，各社会主义政党，即社会民主党和社会革命党将在苏维埃内一起工作，并且各党的合作应包括社会民主党的两翼，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这都显得是不言自明的。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他们不都是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建立民主共和国、实行八小时工作日、没收土地吗？
　　但是列宁却极端厌恶和社会主义者进行任何这样的合作。早在革命以前，他就在社会民主党内组成了自己的组织。这个第二重的组织是建立在军事路线上面的；在这个组织内，列宁确立了他自己的独裁。由于这个缘故，他在1903年就给俄国社会民主党造成了分裂，并向拒绝盲目地服从他的领导的社会民主党员们宣战。
　　在1903年的分裂以后，直到1914年7月世界大战爆发以前，列宁都激烈地反对和孟什维克统一。在战争中，他不但在俄国社会民主党内，甚至在整个社会主义国际内宣传分裂的思想。因此，当工人统一战线在1917年革命后有成为可能的时候，他就激烈地反对这个统一战线。
　　当1917年三月革命在俄国发生的时候，列宁正在瑞士。他在革命后一个月回到俄国，看到了一个使他非常激愤的局势。在他到达之前不久，曾经举行过一次全俄苏维埃会议，在这次会议中，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之间曾经显出很大程度的协调。

　　“会议结束后，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接着举行过一次联席会议，讨论两派统一的问题。列宁一到，谈判就停止了，他把布尔什维克政策的轮子陡然扭转过去，虽然并不是没有受到许多有势力的布尔什维克的顽强的反对。” ^[2]

　　在俄国革命中，列宁的目的不仅要破坏一切自治机构，而且还要破坏除开他自己的党以外的一切其他的党派和社会组织。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采用了谎言、诽谤和残忍的暴力来对付一切敌对者，他把一切社会主义者，除开那些愿意服从他的命令的人以外，都算在敌对者之列。最后经过他在1917年11月7日的政变（coup d'e-tat）之后，他终于打垮了他的一切敌对者。
　　然而，有些人还在继续努力，企图实现一个包括一切社会主义政党的政府。

　　“这时候，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李可夫、里亚扎诺夫、洛佐夫斯基以及其他著名的布尔什维克，都要求组成一个包括苏维埃一切党派的社会主义政府。他们宣称，组织一个纯粹布尔什维克的政府，将会导致恐怖统治以及革命和国家的毁灭。”^[3]

　　但是，列宁在布尔什维克党内又获得了胜利。他希望那时正在进行的全俄立宪会议的选举会给他带来一个多数。
　　到1917年为止，布尔什维克本来是把党内独裁作为争取国内民主的一个手段，而且列宁的争取国内民主的斗争也是循着其他社会主义政党同样的路线进行的。所以迟至1917年，他也像其他社会主义政党一样，仍然要求在普选的基础上召开立宪会议。
　　立宪会议选举的结果表明，布尔什维克在立宪会议中远没有得到多数。而是各社会主义政党－孟什维克、布尔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在会议中构成了压倒的多数。^[4]布尔什维克再度有一个机会参加社会主义统一战线，这个战线将是政府的基础，受到绝大多数人民的支持。一个政府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面，实际上就是有全体人民站在它的后面，不难打垮任何反革命的企图。事实上，任何这样的企图在酝酿中就会被打垮的。
　　那时候，布尔什维克如果同意组成一个统一战线，俄国也许就会免去三年的内战以及随之而来的可怕的贫困。和平和自由将会使经济的迅速恢复成为可能，工人阶级也就可能迅速发展，这样又一定会促进社会主义经济及其成功的经营管理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实现。所有这一切，无须专政，无须恐怖，只要通过工人和农民的民主，就可能实现。当然，我们不能肯定说，这一切就一定会确切实现，但是，这是一条唯一的道路，它给人民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以便在当时情况允许之下通过革命取得尽可能多的自由和福利。但只有通过建立一个受到绝大多数人民的支持的革命政府，这一切才有可能。而这个政府只能够建立在一切社会主义政党的统一战线的基础上面。
　　可是，列宁及其他布尔什维克的领导者们由于无厌地贪求权力，终于使这个统一战线不可能组成。他们以前曾经为立宪会议进行过热烈的斗争，现在却把它解散了。他们以无限制的和不负责任的种种诺言，赢得了从解体的军队中吸收来的士兵们的支持，他们就借助于这些没有政治经验的、无知的士兵们，终于夺取了政权。于是他们又借政权的力量，加强了自己按军事路线组织的党，最后彻底地打垮了一切敌对者。
　　布尔什维克取得了政权，而且一直统治下来，却从不是依靠人民多数的信赖和支持。
　　摆在面前有两条道路：社会主义统一战线的路，或者布尔什维克压倒其他一切社会主义者而独占政权的路。布尔什维克却利用了有利的综合情况，使任何统一战线不可能实现，以便建立自己的专政。
　　建立专政之后，他们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种情势，这就是：不要过分顾虑理智和道德的约束，只用铁拳就能取得胜利。
　　为了强调他们和社会民主党的区别，从1918年起，他们自称为共产党。
　　直到1917年为止，列宁曾为了民主一直进行着斗争，现在他却在民主的废墟上树立了他的政权，建立了一个新的军事、官僚、警察的国家机构，一个新的专制政权。这个政权就给他以反对其他社会主义者的种种武器，甚至比无耻的谎言还更有力量。他现在手中掌握了沙皇政权所用过的一切镇压工具，除了这些武器以外，还有作为生产资料所有主的资本家用来对付工资奴隶的那些压迫工具。列宁现在支配着一切生产资料，利用了他的国家政权来建立他的国家资本主义。
　　没有任何形式的资本主义，像一个没有有效民主的国家所实行的集中的国家资本主义那样，能够使工人绝对地依存于它。也没有任何政治警察，像全俄肃反委员会或苏联国家政治保卫局那样有权威，那样无所不在。创设肃反委员会或国家政治保卫局的，都是那些和沙皇的警察进行过多年斗争，深知他们的方法、弱点和短处，并且知道如何去加以改进的人。
　　如果列宁在1917年同意了和孟什维克及社会革命党组成一个联合政府，那么就绝对不必使用任何这些镇压工具。如立宪会议选举的结果所表明，这些党派得到绝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布尔什维克当时所争取实现的每一项带有真正进步性质的事业，也都是其他社会主义政党纲领的一部分，而且他们也会一一付诸实施，因为人民已经授权给他们去这样做了。没收大地产这一项，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也都计划了；他们在格鲁吉亚并已付诸实行。扫盲、婚姻法改革、社会福利措施、幼儿园、公立医院、工厂代表会议、失业保险以及劳动保护法，苏俄正在为了这一切大忙特忙；但在资本主义国家中，只要在工人民主取得了相当大的力量的地方，这一切都已在更大、更完备的程度上达到了。重工业社会化，只要在经济方面显得有利，也就会被立宪会议的多数批准的。
　　社会福利方面的一切革新，是共产党十分引以自豪的，也是给访问者造成深刻印象的东西，这些都可以经由立宪会议多数通过实行，而且会比在专政之下做得更好，因为那样国家经济条件会好得多。俄国现行的一切社会福利措施都受着资源缺乏、匆促实行、筹备不周以及使用暴力方法的影响。独裁者们甚至在不使用暴力还更有利的情形下也在使用暴力。许多工人对新政权深怀不满，然而他们的自愿合作本来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
　　例如，苏俄反宗教的斗争形式是多么不必要和令人憎恶啊。独裁者不肯设法以促进独立批判的思考和知识来代替宗教－这样的方法是和专政的性质不合的。宗教仪式和机构对于虔诚的信徒们是神圣的，却受着最粗暴的侮辱和亵渎。无害而虔诚的信徒们竟毫无必要地被搞得严重不满，深受痛苦。同时，自由思想的人也被低级的反宗教宣传形式弄得堕落下去。
　　如果社会改革成为立宪会议的工作，那么，改革的这一切困难，如由物资缺乏、不适当的匆促、人民的反对所引起的种种困难，就大部分可以避免。因为这些困难都是直接或间接由内战造成的，而内战却是列宁在1918年1月假手他的水兵们解散立宪会议的不可避免的后果。
　　拥护立宪会议的人既是占着这样压倒的多数，因此哪一个沙皇的将军也不会敢于起来反对立宪会议。如果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敢于冒险这样做，也会得不到追随者的。这些将军们之所以胆敢发动反革命叛乱，只是在列宁解散立宪会议之后，使他们得到一个恢复立宪会议权利的借口。
　　如果列宁没有解散立宪会议，俄国也就会免去内战及其一切的恐怖、残杀和破坏，国家将会怎样地更加富裕，社会改革的利益将会怎样地更大啊！军事一官僚的警察机构用于镇压目的方面的一切巨大开支，就能够节省下来。这些经费也就能够用于生产目的，以促进一般的福利。
　　这样人民就已经取得最大限度的自由，出版、集会、结社和自治的自由。在这种种条件下，群众无论在经济、物质、知识方面，一定已经迅速地提高了。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间的相互信赖和独立思考受到这一切的鼓舞，结果就一定会实实在在地促进了社会主义生产的发展，同样也促进了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国家的发展。
　　这个崇高的发展，在列宁命令他的军队解散立宪会议的那一天起，就戛然停止了。
　　自然，立宪会议所以容易被解散这一事实就已指出，当时统治彼得格勒的分子在政治上是非常不成熟的－那些完全无知的士兵，他们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立刻实现和平；他们并且感觉到，列宁的专政是实现和平的唯一有效的工具。
　　使布尔什维克上台的，不是工人阶级多数的信赖，而是由战争所引起的革命的复杂情况。布尔什维克没有得到这种信赖，所以在一旦掌权以后，就不得不采用恐怖主义来维持自己；而时至今日，这种恐怖还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人们常说，恐怖是革命的一种属性，革命从来不是用玫瑰香水和丝绢手套搞出来的。
　　说某事从来如此，以后也必然永远如此，这真是一种特别的革命性。而且，说从来没有什么不带有恐怖的革命，这也是不正确的。法国大革命是在1789年开始的，但恐怖之来却是1792年9月以后的事，而且只是战争的后果。不是革命，而是战争，才产生恐怖，也才产生专政。只有当革命被拖入内战时，才不得不诉之于恐怖。
　　在1917年的俄国，恐怖是绝对没有必要的。民主已经得到了，工人和农民已经当权了。工人阶级的要求，在与农民利益一致和物质资源允许的限度内，可以用民主的方法来予以满足。
　　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由绝大多数人实行的统治，在一个民主国家内，就根本毋须使用暴力来维持自己的存在。
　　在立宪会议的选举中，一共投了3600万张票，其中只有400万张是投资产阶级各党派的，投社会主义各党派的达3200万张。所以，会议根本不会有从右翼方面来的威胁。它有充分的成功希望，可以不受干扰地进行使俄国新生和准备社会主义建设的任务。
　　照布尔什维克的看法，立宪会议只有一个大缺点：他们在会议中没有得到多数。布尔什维克只得到900万张选票，其他社会主义政党却得到2300万张。对勇敢的布尔什维克来说，这是一个难堪的局面。立宪会议可以为了工人的利益实行一切可以实现的事情，而且比布尔什维克单独地干要做得更为合理，取得更大的成功。但是，这样就得要求布尔什维克只能站在平等的地位来干，不能作为一个专政的党，从上面来发号施令。
　　为了反对任何这种民主程序，布尔什维克曾竭其全力来进行斗争，他们利用了有利的形势，解散了立宪会议。他们的这个打击，反对的不是沙皇、贵族、资产阶级或“白卫军”的反革命，而是其他的社会主义政党，这些政党在争取工人、农民的拥护而进行的斗争中曾比布尔什维克获得更大的成就。因此，群众的一切民主权利都被取消了，从而恐怖到来了。这是少数人统治大多数人民的必然后果。因此，事实是布尔什维克不但在内战期中，而且在内战结束以后的年代内都离不开恐怖。他们采用恐怖，不仅是作为一个反击反革命的手段，而且是作为镇压和消灭工人、农民中一切革命者的手段，因为这些革命者拒绝对新的“红色”沙皇及其共产党哥萨克的鞭子无抗议地屈服。
　　夺取了政权之后，列宁立即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用空想的方法自上而下地来实行一项任务，即借助于一个不成熟的工人阶级来立即建立社会主义的生产秩序。在这以前，作为一个有修养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曾经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必须注意，这不是农村共产主义的问题，因为个体农民的私人经济当时还被保存着^[5]，而是工商业方面的国家经济的问题。
　　这是列宁反对了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而承担的任务，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曾宣称这个任务是空想的，不可能实现的。他们也抨击专政，抨击废除民主。

注释：

^[1] 即二月革命，这里是指新历三月。——译者注

^[2] 费奥多尔·唐恩（Theodore Dan），见他写的马尔托夫的《俄国社会民主主义史》（《History of the Russian Social Democracy》）。——考茨基注

^[3] 同上书，见第307页。——考茨基注

^[4] 布尔什维克大约有四分之一的票数，社会革命党得到了多数。——原编者注

^[5] 保存到斯大林搞农业集体化为止。——原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