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德〕卡尔·考茨基 -> 社会民主主义对抗共产主义(1932-1937年)
五、共产国际
俄国人民和我们资本主义文明的别国人民的不同之点在哪里呢?首先,当然是在于他们经济和政治的落后。在现今的俄国,任何社会主义政党如果由于非常情况的力量而取得政权,却没有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如果这个党的幻想又迫使它自己来担负立即建设社会主义的任务,那么,由于这种落后状态的结果,它就不可避免地要采取空想主义的和专政的方法。这里就可以找到俄国布尔什维克的方法的说明。一百年以前,西欧的空想社会主义者的实验就是如此。他们的实验也是迫于自己国内工人阶级没有达到足够的发展而实行的。老的空想主义者和布尔什维克这两者的方法,不是什么偶然的事情,而都是由于不成熟的条件而使然的。但是正像在空想主义者的时代一样,这个说明现在还不能证明这些方法就能够达到所想望的目的。要证明布尔什维克的方法是明智的,人们就得首先证明,俄国工人具有西欧工人所缺乏的某些特殊的、固有的社会主义的力量。然而,这些力量的存在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得到证实。
这就是列宁自己迟至1918年实际上所持的见解。他相信,俄国革命将是西欧资本主义国家内社会主义革命的信号,只有这些国家建立了社会主义秩序,才能够给俄国社会主义建设指出方向和方法。列宁是寄希望于一个世界革命而担负这个建设任务的。照他的信念,世界革命立即就会爆发。
但是,他想错了。世界革命并没有到来,到来的是俄国的内战。这次战争对于建立一个军事化的国家经济却有些帮助。确实,这是每一次战争的结果,甚至在资本主义国家也是如此,只要战争持续的时间很久,而且又要求很大的牺牲。但是这种强制的经济决不能被看作是较高级的社会主义经济。这只是在极端紧急时期所不得不采取的一个临时措施。
当俄国内战平息下来,对世界革命的一切希望都已落空的时候,布尔什维克的统治者们心中开始迟疑起来,“军事共产主义”是否可以长期延续下去。这个新政权既然在工人阶级的训练和创造精神方面缺乏基础,就只能靠臃肿而无能的官僚机构、工厂的军事纪律以及遍布全国、具有无上威力的政治警察所实行的残酷的恐怖来维持自己。“军事共产主义”的结果是生产的不断下降,给国家带来了经济的逐步衰落。
这种情况不久就被多数的布尔什维克看到了。列宁在这种共产主义中开始打开了一个缺口,给私人经济作出了一些让步(新经济政策,1921年),这样使国家得到了一个短期的喘息。列宁自己称之为暂时休息。事实上,俄国在“军事共产主义”之下是喘不过气来了。
在世界大战之前,列宁在社会主义国际中没有看到那些促使他在俄国进行党内独裁的有利条件。为了避免陷于孤立,他不得不在事实上,而不仅仅是在空洞的理论上接受国际内的民主制度。历次国际会议的某些决议,不管他觉得怎样不合他的口味,他都仅仅限于行使自己批评的权利,而不敢反抗这些决议。
世界大战使国际暂时停止活动之后,这个情势就改变了。1915年有一部分人代表国际的某些部分集会于瑞士的齐美尔瓦尔德。他们的意见并不是完全一致的。有些人要恢复旧的国际,而另一些人却提议创立一个新的第三国际,一切社会主义政党,凡不接受新国际创始者的要求的,就一律排除出去。在列宁的指挥下,布尔什维克就组成了这个新团体的核心。所以,从一开始起,他们的目的不是要重建国际,而是要分裂国际。
战争刚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就着手组织一个新的第三国际,以与旧的国际对立,同时(1919年)旧国际则已经重新开始活动。布尔什维克所推行的庞大实验,不能不影响到西欧各国社会主义政党。这些党原来是团结的,现在分裂了。它们有一部分参加了布尔什维克,开始在西欧和美国采用布尔什维克的方法。各国共产党就是这样兴起的。但多数人仍然信奉旧的社会主义原则,在一切情况下拒绝采用共产党的方法。在这两个主流之间,不久又出现了第三个。这第三个主流拒绝把布尔什维克的方法应用于他们的本国,但相信这些方法用在俄国却是正确的。和第一、第二国际的民主结构相反,第三国际或共产国际是严格地独裁的。第三国际在莫斯科建立了常设机关,完全成了俄国政府的工具。俄国政府就这样得到了大批的国外代理人,有些是忠诚热情的拥护者,另一些是重价收买的代理人,但他们都是莫斯科中心的盲目的工具,没有任何自己的意志。
时代似乎有利于苏维埃统治者们。他们期待一个世界革命,由他们这些世界最成功的革命家来领导。他们要把在俄国的专政扩展至一个世界范围内的专政。
但是,他们据以计划统治世界的种种打算,证明都是错误的。他们的专政适合于当时俄国的特殊条件,但对于西方文明的人民来说却是令人憎恶的。而且甚至在俄国,共产党专政之所以能够实现,只是由于1917年军事崩溃后的种种反常的条件。
只有从来不懂得现代国家性质的那些人,才会期望战争结束时每个交战国家内都会爆发革命。革命只是在战败的军事君主国家内发生了。但是,在这些国家中,共产党人也没有取得胜利。不管专政带着多少无产阶级的色彩,高度发展的工人阶级都不会接受它作为解放的工具。
共产党的世界革命的观念比起共产党在俄国的专政来,遭遇着完全不同的命运。后者是胜利了,能够维持到现在还不垮台。前者却遭到完全的失败。但是要把共产党世界革命的观念付诸实践的种种努力,却不是毫无痕迹地过去了。
外界的社会主义观察家看不透隐藏在表面以下的东西,只从苏维埃共和国的外表景象来看,因而受到感动。这样的观察家不懂得,在这个新国家内,任何一项真正进步的事业,都是俄国其他社会主义党派为它开过路、作过准备的,现在不过加以执行罢了。这一切本可以在立宪会议经过社会主义党派压倒多数的通过,在更有利得多的条件下,由人民热烈地参加,并用比布尔什维克在内战中所能做到的更合理得多的方式来付诸实行的。内战就是布尔什维克自己挑起的,结果是生产力受到巨大的破坏,以及人民积极性的广泛的瘫痪。
这种肤浅的社会主义观察家,由于主观愿望主宰了他的思想,因此也不懂得:在民主形式之下,革命将会导致人民知识力量和经济力量的迅速高涨;而在专政之下,甚至对于群众发展富有希望的一些初步成就也被打得粉碎了,这些成就本来都是在沙皇统治下经过几十年的斗争而得来的。使这种肤浅的观察家获得深刻印象的,是一个社会主义政党历史上第一次在一个国家内、欧洲最大的国家内掌握了政权这样一个事实。
由于这个缘故,共产党俄国在西欧社会主义人士中最初博得了广泛的同情。布尔什维主义由于党内独裁变得强大起来,终于做到了在国内的专政。现在它所能满意的,就是要对世界无产阶级的专政了。在俄国国外的那些人,即使承认共产党警察制度的专政对于俄国无产阶级是完全合适的,但自己却不能向这种专政低头,他们就会被指斥为敌人。这种承认并没有使莫斯科的独裁者满意。他们号召一切社会主义者必须承认这种专政对全世界也是明智的和值得企求的。
许多人不愿追随布尔什维主义到这样的地步。然而,布尔什维克却坚持,服从他们的专政是每个工人,特别是每个马克思主义者的职责。凡是不愿这样做的人,就都被诬蔑为“阶级敌人、反革命分子、可鄙的叛徒,比直接的阶级敌人还更危险、更堕落”。
布尔什维克认为,资产阶级党派只是敌人而已,在一定条件之下,还可能和他们进行谈判,约定休战。反之,他们却把社会主义者看作怯懦的逃兵或无赖的捣乱分子,只能处以绞刑。
当许多国家旧的政权已经崩溃,世界革命却无望到来,而工人阶级在整个欧洲已经达到了具有更大重要性的地位的时候,共产党人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地削弱了各国工人的力量。共产党人由于认为他们的专政比工人阶级的团结更重要,所以在战前,他们就分裂了俄国国内的各社会主义党派;而在战后,他们又分裂了俄国以外的各社会主义党派。他们还把分裂主义伸展到工会组织中去,因而更加深了工人阶级队伍的分化。
作为这个政策的一个结果,在俄国以外兴起的共产党,是不准有任何自己的意见的,而必须盲目地遵照莫斯科中心的命令行事。这个中心得到的关于国外情况的汇报是很糟的;因为它的雇佣工具和情报员不是根据实在情况来作他们的汇报,而是按照莫斯科独裁者的愿望来作的。历史上每一个暴君总是这样被他的谄媚的工具引入迷途。这样的后果就是,国外的共产党常常被拖入毫无意义的冒险,使他们遭受严重的、甚至往往是覆灭性的失败;而这种冒险所引起的长期的反作用,对于那些国家的工人是非常有害的。
这个罪恶政策的最后表现就是,每当一个社会主义政党和反动的资产阶级敌人进行尖锐斗争的时候,共产党人不但不支持他们,反而从背后插进一刀,就这样来帮助和安慰反动派。削弱工人的力量、增强敌人的力量,这就是共产国际的政策的后果。共产党人把他们全副精力专门用来破坏社会民主党、自由的工会和合作社。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整个地削弱了革命和工人运动,而另一方面使情况有利于独裁者兴起的各国反革命获得胜利。那些独裁者所运用的原则,正是支配着克里姆林独裁者的那些原则,那些原则要求我们摆脱“理智和道德的一切约束”。这既不是偶然事件,也不是偶然的错误,而是列宁在30年前开始的党内专政、国内专政、国际专政的政策所产生的不可避免的结果。这个政策已经成了他的宗派的基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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