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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谢德林[1]

卢那察尔斯基

1924年


  录入者说明:摘自《论俄罗斯古典作家》,卢那察尔斯基著,蒋路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标点有改动。


  谢德林有一个社会心理学性质和历史政治性质的特点,表现得非常强烈,我们在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以及我国与外国的其他许多民主巨人身上,也看到同样的特点。这个特点就是生不逢辰。

  亲爱的同志们,比别人觉醒得早,比别人早看出夜间的黑暗、昼伏夜出的野兽的凶恶,和一面呻吟、一面为仇敌做工的人民群众的沉睡状态,这是莫大的光荣。

  这是莫大的光荣。可是,如果你们醒来以后,用敏锐的眼睛在尚未开始消退的黑暗中环顾一下,发现了长夜里的各种梦魔,那么你们该怎么办?战战兢兢地不出声吗?隐瞒你们所看到和了解的东西吗?

  大声疾呼,努力唤醒那些受害者,同时却相信连最雄壮的号召也贯彻不到他们的意识中去吗?

  连忙奔上去保护他们,“奋不顾身地反抗”,同时却知道这是无益的殉难,一点也不会改变事情的根基吗?

  宣布茫茫黑夜中的“丑事”是历史上一个自然的阶段,因而极力加以容忍,像别林斯基在黑格尔的影响之下,在他著文谈鲍罗金诺战役的期间极力去做的那样吗?

  找一个不坏的正当职业,省吃俭用地度过一生,好像没有那回事似的,但是毕竟可以对自己的良心我“我好歹总算个正直的人啊”吗?

  从事一点一滴的准备工作,“号召大家宽恕倒下的人”,却唯恐有人明显地看出来吗?或者躲到地下室去,在那里发表最大胆的言论,虽然做得十分秘密,还是感觉自己担了绝大的风险吗?

  摆在一般觉醒过早的公民面前的,便是这些实际行动问题的答案。谢德林也面对着这些答案。谢德林是大勇者,可又不是浪漫主义者,不是堂吉诃德。他觉得无谓的牺牲是荒谬的。他觉得为一些小事牺牲自己是可鄙的,算不得英勇。

  谢德林是十足的现实主义者、实践家。他希望做一番事业,他希望得到结果。可是,假如这结果变成了砂土,只是“把医院的洗手盆镀镀锡”、“替学校里的农家小孩醒醒脏鼻子”,那么谢德林就要对这种“小事”教加以辛辣的讽刺了。[2]

  怎么办呢?斗争么、又不敢。向妖魔鬼怪挑战,它会把你打个稀烂。环境不允许你做一件稍微重大和有益的事情。什么也不干,一味赞美未来吗?那未免可笑而又可怜。在这些可怕的矛盾中间,谢德林的头脑昏乱了。当恐怖分子们白白地牺牲生命的时候,他心中所起的反应不只是怜惜,还有沉痛的指责。

  但是面对着幢幢怪影,除了连根扫除,还有什么办法?纵然继之而来的不是正义,只是比较令人喜欢的新的怪影。

  可是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值得安慰的地方呢?

  在通过各种方法解决上面所毕竟说的那些问题的时候,自然也可以用“历史会谅解和感激我们”来自慰。不,谢德林问道——为什么这种安慰带有一种聊以解嘲的意味?

  不,在车尔尼雪夫斯基式或谢德林式的人看来,在行动的人、坚持斗争和争取胜利的人看来,下面这个可怕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自慰的地方:他们出生和觉醒得太早,他们不可能尽量做自己的事业,胜利还很渺茫。

  怎样才能从这个停滞时期的绝境中解脱出来而又无损自己的尊严啊?

  如果因为那一代的最伟大的人物成了空想家,曾经把实际上不可能的事当作可能,我们就加以嘲笑,那是可鄙的。

  如果因为他们没有在强大的恶势力这堵坚固的墙壁上碰得头破血流,我们就辱骂他们,那是可鄙的。

  如果因为他们从这个悲剧、从这个地球上所能有的最可怕的社会心理悲剧中急躁不安地、令人感动地寻找出路的时候偶然犯过错误,我们就责备他们,那是可鄙的。

  你们应该高兴,同志们,因为你们没有立下任何勋业,历史却使你们成了幸福的人。不错,你们正在斗争,甚至会丧失生命,然而这一次展开的已经是最后的决战了。不错,你们有时候也挨饿,你们正在紧张地劳动,那香气浓郁、阳光灿烂、乐声宛妙、幸福和谐的年轻的社会主义的最初几个春天,你们也许看不到了。可是你们显然正在以社会主义大道的主人身分走向社会主义:对你来说,什么事都好办。

  你们应该高兴,同志们,因为在你们以前已经有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你们承袭了一盏神奇的大探照灯,可以用它照亮你们的未来,在这探照灯的光芒之下,一切都变得明白易懂了。

  无论你的私生活多么不幸,同志,你还是应该高兴,应该欢欣鼓舞,因为你是光明的日子、直接的斗争和无可怀疑的胜利的同时代人。在你高兴的时候,我亲爱的同志,可不要忘了向先驱们的黑沉沉的坟墓深深地鞠一躬,他们已知道善在哪儿,他们对恶的憎恨不下于你,他们愿意把最后一滴心血献给斗争,他们像你一样,不希望做社会革命党人或无政府主义者式的喜欢高谈阔论和装模作样的人,却希望做真正的实践家、事务家,不过那是革命的实践家、尊严的事务家。请向他们的圣墓附一躬吧。

  是的,我们也有我们的圣徒。我们也有我们的殉教者,我们也有我们的圣墓。

  安息在这些陵墓中的不仅有胜利者,也有热情的探索者、巨人般的失败者。如果没有他们导行在先,没有他们在黎明前的探察,我们会更加困难。

  就为了这个缘故,列宁才那样深深地敬爱车尔尼雪夫斯基。就为了这个缘故,他才用那种同志式的态度去注意狠狠打击过敌人的谢德林的天才。

  萨尔蒂科夫-谢德林这些新发现的文章包含着无穷的智慧,在好坏两方面都具有代表性,而且几乎都同样值得珍贵,我们读完以后,我在前面论述我们这位伟大兄长的新发现的手稿时所提到的见解和感觉,一定会加强起来的。




[1] 本文是作者为谢德林未发表的文章所写的序章最初收在一九三三年出版的文学出版丛书第十一十二号上。

[2]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俄国革命低潮时期,有的知识分子留为革命还不到时候,还需要等待和准备,应该做些“小事”,做些平凡的文化工作。这实际上等于放弃革命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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