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意〕诺贝尔托·博比奥《左与右:政治区分的意义》(1994)

第三章 左/右区分继续存在



  1.“左”与“右”这两个术语依然是政治术语的当然部分,尽管挑战这一区分的主张处处皆有;而且,尽管这些主张没有改变,但它们在混乱时期更为常见。那些使用“左”和“右”的人,似乎并不是未加思素地使用这些词的,因为他们彼此有很好的理解。
  过去几年,政治作家之间的大量争论围绕着这一问题:“左翼正走向何处?”关于“社会主义的未来”或“右翼的再生”的争论变得越来越常见,以至于到了重复和乏味的地步。为了建立新左翼(但它依然是“左翼”),老左翼不断被重估。同样,受挫的老右翼呈现为一个寻求复仇的“新右翼”。此外,拥有几个政党的民主体系依然被理解为从右翼到左翼或相反的半圆体。诸如“议会中的右翼”、“议会中的左翼”、“右翼政府”或“左翼政府”这样的表述,还没有丧失它们的意义。在政党自身内部,不同时期和情形中竞争领袖地位的思潮依然被贴上“左”和“右”这样的旧标签。当我们讨论政治家时,我们毫不犹豫地给他们贴上左翼或右翼的标签。比如,奥凯托(Occhetto)是左翼,贝卢斯科尼是右翼。
  基督教民主左翼还一直存在着。社会运动党(the Movimen to Sociale)[1]的领导位置近来为(皮诺·劳蒂[Pino Rauti]领导的)小集团所取代,这个小集团宣称要转向左翼。甚至像诸如自由党(Liberal Party)[2]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毫无生气的政党,其领导人也总是被分为左翼和右翼。
  在意大利共产党崩溃期间,“左”和“右”这两个术语很少被使用,或者在使用时非常谨慎;但这是因为这样的一个事实,即这个在国际左翼运动中承担领袖角色的政党内部,唯有“左”这个词真有正面涵义。因此,没有个竞争领导位置的小集团愿意接受政党中的右翼这一标签。事实上,很难确立哪个小集团是左翼,哪个小集团是右翼,因为,根据保守主义是右翼这一基础,老派的守护者可以被认为是右翼,同时,根据负有反对资本主义这一重大职责这一基础,改革的左翼可以被认为是左翼。另一方面,更具创新的小集团可以宣称是政党的左翼,因为它更倾向于改变,但是,根据传统的标准,它的纲领被认为更多的是右翼。
  我们面临着一个悖论:对左/右区分投以怀疑目光,基于前一章所考查过的理由而拒斥这一区分或者常常嘲笑这一区分,这样的著作不断增多,与此同时,这同一个区分如今在意大利的政治和文化中比以往更加盛行。这个原因在于公民投票,它拒斥了迄今为止阻碍了轮流执政(这是一个好的代议制政府的根本)的选举体系,而采用了简单多数选举制。现在希望,这样的改革将会使得政党数量急剧减少,中间派政府的确定性终结,以及政府之间更有希望的轮换的引入。但是,在谁之间轮换?确实,我们在谈论着左翼与右翼之间的轮换,或者更具体地说,在围绕左翼民主党(Partito Democraticodella Sinistra)[3]形成的联合与由北部联盟(Northern League)、民族联盟(Alleanza Nazionale)(前意大利社会运动党[ex-Movimento Sociale Italiano])和贝卢斯科尼的意大利力量党(Forza Italia)[4]组成的另一个联盟之间轮换。前者可以只定义为左翼,后者只可定义为右翼。然而,并不是第个联盟中的所有派别都愿意被贴上左翼的标签,也并不是第二个联盟中的所有派别都愿意贴上右翼的标签(他们都选择那个能带来最多选票的标签),然而,这个事实论如何也不能反驳这一事实,即意大利正通向一个具有更加明确的左右区分的政治体系。[5]
  2.毫不奇怪,对立或二分是表征政治世界最流行的方式,因为,就其本性而言,政治世界是充满敌意的,因而要被分为对立各方(政党、利益团体、小集团,在国际关系中,民族与国家)。我们很容易就想起历史上的一些著名例子:贵族派/平民派(patricians/plebeians)、教皇党/皇帝党(Guelphs/Ghibelline)和辉格党/托利党。
  战争是一个基本的二分(你死我活,mors tua vita mea),是“友/敌”区分最极端的呈现,后者反过来是表征充满敌意的政治最抽象的方式。战争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第三方,无论是在外部还是在内部。第三方只能作为结束敌对和确立和平的调解者出现。战争,就像一次决斗,只能有两个斗争者(他们是否有同盟无关紧要),其中一方必定胜利,另一方必定失败。一场没有胜利者和失败者的战争,是一场没有实现其目的的战争。没有卷入其中的第三方被认为是中立方,因为他不支持任何一方,没有卷入敌对之中。一旦卷入了冲突,他们就成了这一方或那一方的同盟。而无论有多少同盟,冲突的只能是双方。
  一旦假设了朋友与敌人之间这唯一的伟大二分,冲突就不可避免地还原为对立双方,或者各种潜在的斗争者就会恰好引向两极,可以说是两极化,这一切是基于这样的一个原则,即敌人的朋友是我的敌人,而敌人的敌人则是我的朋友。无论何处,都只有两种可能立场,任何一方要么是朋友,要么就是敌人(这最好地表述了两极化的政治观),与最初的斗争双方相比,存在着四种可能的两极化结合:朋友可以是朋友的朋友,也可以是敌人的敌人,敌人可以是朋友的敌人,也可以是敌人的朋友。国际关系中和国家中政党之间看似不自然的联合和结盟,事实上是二分逻辑的自然结果。战争中清楚地表达了的这种二分,是人类关系的一个极端例子,它也可以在传统的宗教和形而上学观念中找到,其中包括自然世界的观念(光明/黑暗、有序无序,以及最终,上帝/魔鬼)。
  3.给政治的两极命名为“左”和“右”,这完全是偶然的。众所周知,这两个词的使用可以追溯到法国革命,至少就国家政治而言如此。这是一个非常平凡的空间隐喻,它的起源完全是偶然的,而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命名已经在政治中盛行了两个世纪的二分,而这种二分之所以盛行是因为它最为基本。名称可以是偶然的,但最初的、基本的二分将继续存在。
  尽管面临着一再的挑战,左/右区分的支配地位一直保持至今,但这并没有排除其他空间隐喻的存在,相对而言,后者不怎么全面,涉及的是具体情形。上下的区分就被用于英国议会中的上议院和下议院、教会等级中的高级牧师和低级牧师,以及一种非常有效的政府理论,根据这一理论,权力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发生。根据一种等级的政治观(它与敌意的政治观并行),则存在着前/后的区分。根据princeps这个词的原初意义,它出现在第一排,其他一切人位于其后,他们事实上被称作“追随者”或“扈从”。从列宁的观点来看,它完全是一个君主式的政治概念(就像葛兰西的“现代君主”),政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而“先锋”必然意味着后卫的存在。涉及权力的可见性和集体决策的方式的,是公开与封闭之间的区分:历史上最贴切的例子是民主国家的透明政府与君主的秘密内阁(它只认可值得信赖的朋友)这一不透明政府之间的对照,因为在后者那里,国家事务必须完全封闭,不能为绝大多数的国民知晓。在一切特定的政治斗争中,诸政党和诸运动所持的政治纲领和立场之间存在着差异,与此相关最流行的隐喻是近/远的区分,根据这一区分,中右翼接近右翼,中左翼接近左翼,左翼远离右翼而更接近中间派,等等。在一个非常碎片化的政党体系中,比如直到今天的意大利政党体系,政治亲和力的水平在选举之后变得特别重要(那时轮换是通过投票方式认定),因为彼此更紧密的政党之间的轮换被认为具有更大的可能性。
  其中一些隐,比如上/下区分,反映的是一个垂直的世界,另一些隐喻,比如前/后和远/近区分,反映的是一个水平的世界。
  4.在政治术语中,时间隐喻和空间隐喻一样重要。它使得改革者与保守者、进步论者与传统主义者之间的区分得以可能,使得在那些指望未来的朝阳的人们与那些由过去的不灭之光引导的人们之间作出区分得以可能。就其较常见的意义而言,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产生了左/右区分的空间隐喻与时间隐喻相符。
  当然,为了避免毫无意义的反驳,必须直接地说,常常用左/右这一对区分来指称支配着一切其他政治对立的主要对立,并不意味看它意义明确,或者说它在时间中毫无变化。一些冲突变得不再重要,或者甚至消失了,同时另一些冲突出现了。只要存在着冲突,就会有两极化,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环境的变化,主要的对立可能会变得次要,反之亦然。即使近来伟大的历史变化十分合理地产生了这样一种印象——许多对抗已经消逝,但两极化依然存在。人们只要想到,南北之间的主要对立在可预见的未来将日益支配着政治图景,当然,就像所有应用于人类社会的复杂关系的区分一样,这也是一个简化。
  5.迄今为止,我把自己限于确立这一区分的持续运用。现在,我打算证明,“左”与“右”具有一种描述性意义和一种评价性意义,它们就像其他一切政治术语一样,并不非常精确,因为它们基本上是取自日常用法。描述性意义尽管是可变的,但还不至于呈现为两种完全相反的意义。唯有在老大哥的统治下,词语才会变为与它们的普通用法完全相对的意义,不过,那时这种扭曲的目的是为了欺骗信息的接受者,从而使得交流不可能。相反,在当前政治行话中使用的词语可以是不明确的,它能够产生不同的可能解释,或许还使得更多的人从中找到合自己口味的信息,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样的一种程度,即颠倒了公认的意义。
  就评价性意义而言,一方的正面涵义必定隐含了另一方的负面涵义,这正是因为这两个术语描述的是个对立。但是,哪一方从价值论上来看是正面的,哪一方是从价值论上来看是负面的,这不取决于描述性意义,而是取决于由所描述之物构成的两个对立的价值判断。对于政治中的“左”与“右”的使用以及在其他术语体系中的使用而言,这一点具有重大意义,比如宗教中的使用,在那里,“右”总是具有一种正面涵义,而“左”总是具有一种负面涵义。并不是所有的对立在价值论上是可逆的。左/右这一对在普通用法中显然是不可逆的,然而,它们在政治中却是可逆的。
  确切地讲,一个特定世界的两极化观点意味着,集中这对立的两个部分就描述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在这个意义上,这个世界中的任何实体都属于那两个部分中的一个根本没有第三种选择;但同时,这两个部分是价值上对立的,因为如果你把一种正面价值归于其中一方,那另一方就必然承担了种负面价值。在描述性的非此即彼的基础上,世界中的每一个实体都属于这一对立的一方或另一方。在价值论的非此即彼的基础上,每一方都有与另一方对立的标记,但不存在任何客观的理由说明一方总是代表着恶,另一方总是代表着恶。不过,事实依然是,一旦一方在特定背景中被抬举为善的代表,那另一方必然就是恶的代表。
  中立的观察者,比如历史学家或社会学家,认为阐明描述性意义是他的具体任务;因此,他会表明,在特定的情形中,某些集团被它们自身或其他人认为是右翼或左翼。另一方面,激进分子倾向于赋予他们自己的政治纲领一种正面价值,而赋予他们对手的政治纲领一种负面价值。中立的观察者与激进分子之间的这差异意味着,反复调查何谓左与右并不总是可靠,因而它们的有效性值得怀疑。正是因为左/右区分具有很强的价值论涵义,归属于任何一方的人都会倾向于用价值上具有正面意义的词来定义他们自己那一方,而用价值上具有负面意义的词来定义另一方。我们可以看一个直截了当的、即刻明白的例子,平等这个左翼意识形态的传统要素,它被右翼的些人理解为拉平。不平等,它在左翼的一些人看来是一个不具有任何意识形态涵义的事实,在右翼的一些人看来,却成了等级秩序。
  不过,尽管我们在处理这两个术语时要谨慎,但调查证实,左/右区分依然被广泛运用。




[1] 意大利社会运动党,这个政党的名称和观念可以追溯到战争时期墨索里尼在意大利北部统治的短命的纳粹傀儡国家(意大利社会共和国Repubblica SocialeItaliana)——英译者注。

[2] 意大利自由党(Partito Liberale Italiano)在法西斯主义兴起之前是右翼的主要力量,战后成了一个只拥有些选的小党,尽營它在五党同盟(pentapartito)中享有一定程度的权力,五党同盟许多年来支配着意大利政治的五党联合——英译者注。

[3] 左翼民主党是意大利共产党的新名称——英译者注。

[4] 意大利力量党是一个贝卢斯科尼创建的一个新团体——英译者注。

[5] 我在1994年3月26——27日大选前写下这些文字。这一选举运动主要在两个联盟之间进行:进步联盟(Alleanza Progressista)与自由之柱(Polo della Libera)。然而,在报纸和人们一般使用的语言中,前者代表了左翼,后者代表了右翼,这在意大利是前所未有的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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