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美〕威廉·韩丁《深翻——中国一个村庄的继续革命纪实》(1983)

七十六 刘未老出访



  如果1967年夏秋两季,昔阳县仍旧保持相对平静的话,长治市周围郊区,以及诸如潞城、黎城、平顺、高平、沁县等附近县,可不能说同样是平静的。由于陆军支持“联字号”,海军支持“红字号”,整个地区都在进行激烈论战,指控与反指控频频发生,武斗事件几乎日日爆发。全面蔓延的骚乱使工业生产接近停顿,农业生产也无法幸免。在秋播、秋收和秋耕季节,推迟行动就会对当年的粮食生产造成严重损失,来年的收成就更不用提了。成千上万的农民不顾他们的农活,去持枪操练,参加抗议游行,与对立面发生冲突。
  晋东南的对抗,迫使太原的省革命委员会不得不考虑省府本身混乱以外的问题,因此,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长治。8月29日,刘未老在北京进行了长期和谈返回太原的当天,就召集了省核心领导组扩大会议,并起草了针对晋东南的七条方案。李英奎司令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七条包含的内容是什么。他对第三条和第七条十分恼火。第三条批评他的部队在“红字号”失败后支持“联字号”进行突然袭击。第七条鼓励人们团结一致,支持地区革委主任程首创。据李司令讲,所有的七条归结起来就是这最后一条“支持程”,这是他忍无可忍的一个建议。
  “红字号”的支持者把这个省革委方案叫做“红七条”,他们把七条印成上千万份,到处慷慨陈词,“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省革委支持我们。”当群众组织打着“坚持执行七条”的标语游行时,海军派人保护他们。宣传队到处演出有关七条的节目。“红字号”司令部把“七条”印在大幅传单上,就象双方开初印刷毛的《二十三条》一样,他们在农村各地散发《七条》,就象通常宣传毛的指示一样告诫人们,“热情宣传、勇敢捍卫、忠实执行《七条》。”“红字号”怀着这种兴奋的心情,组织了有关《七条》的学习班,号召尚未表态的工厂、公社、政府部门所有干部参加学习班。那些劲头十足的与会者得知《七条》绝对正确,部队支持的“联字号”错了,因此,一切优秀革命者都应照办不误。
  由于这种攻势受到半官方的支持,有些加入“联字号”的领导干部受到威胁,退出“联字号”转入“红字号”。有些坚决反对《七条》的人,则发现到处有大字报点名攻击他们。“红字号”指责他们反对毛的好学生刘未老,反对《七条》就是反对刘未老,既然刘是党中央主席的忠实学生,反对刘未老,就是反对毛泽东。显然,任何反对刘未老的人都罪该万死。
  宣传《七条》运动,恰好正逢刘未老声望最高之时,并且也加强了这个时期。1967年秋天,新的省革委主任达到他生涯的顶峰,八、九两月,太原及其周围的激战,杨老敢领导的可怕的新型敢死队的节节胜利,广泛宣传刘语录的运动,创造了他的“黄金时代”。他的支持者希望用十月份出版的两本书,来巩固并使他的“黄金时代”永盛不衰。第一本书是在他夫人丁蕾的指导下,由一个小组在他自己家里撰写的刘的传记,主题“证明”刘一生执行“正确的”政治路线;第二本是颂词,书名叫《剥去玉宫千里雾》,“玉宫”原来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干部——刘未老自己,“横扫迷雾”是以正视听的委婉之词,为现在领导山西文革斗争,但不断受到反动分子攻击和诽谤的“伟大天才”澄清问题。
  六十年代,林彪在大部分地方刮起的毛泽东崇拜之风,变成了省和地区设法搞当地领导个人崇拜的楷模。他们所以能轻而易举地搞个人崇拜,可能部分是由于传统观念残余,在人民头脑中仍然是根深蒂固的。在长期的轰击之下,人们放弃了自己的推理、见解……,而听任别人对天才问题所作的先验的判断,尤其是对级别高的人更是这样。汉语中“天才”这个词,字面意思是“天上的人才”、“上天派来人才”或“来自天间的人才”。他们相信按照上帝的意志,根据出生时辰的星象,或根据祖坟风水宝地而赋于被选定的少数人的天才,可以满足许多人的需要,可使他们在动乱变迁时代,对他们效忠的对象胸有成竹,确信无疑。
  为了争取民众的支持而加强宣传“天才”,得到北京中央批准的省主任是合法行动。他的支持者把“合法性”作为他们的第二大主题来渲染,最后用似乎可疑的毛泽东语录进行补充论证:“山西69军的立场非常重要。告诉69军的同志们,他们必须和刘格平保持一致,坚决支持刘格平同志。”
  自1967年7月到12月,“红字号”在全省各地广泛宣传了这条“语录”。群众组织聚会时,都要学习,反复学习,甚至逐字背诵这条语录。在他们的影响下,许多干部站在了刘未老一边,当各组织召开会议,听刘的讲话时,他们在墙上到处张贴这条“语录”。当刘格平讲话时,他甚至大声朗读它。“联字号”指责说,这条毛语录是彻头彻尾的捏造,毛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然而,这并不能减弱那些愿意相信这条语录人的热情,尤其是对自己的事业有利可图的人来说,更是这样。
  “联字号”的支持者,把刘宣传的省方案叫做“黑七条”。他们以强烈的诽谤和嘲弄来回敬“红字号”,他们希望会把七条连同程首创一起加以否定。《七条》变成了地区斗争围绕的中心。随着一周周过去,对抗程度日趋尖锐,省决议远远没有解决晋东南地区问题,而是把大部分问题重新提了出来。
  10月中旬,刘未老决定巡视晋中和晋东南部分地区。省报刊电台把他的巡视宣传为和平使命,为使敌对派系聚集一起进行谈判,促成太原和北京所有会议,以及上级机关颁布的所有指示都不能实现的难以捉摸的大联合。
  由于所有军区、军分区都表态支持他们的司令张日清,大部分村级民兵组织也同样支持张日清(因为他们的武装部顾问是张日清部下的军官),因此,刘未老召集一个军人护卫队都有问题。到外地巡视,他需要的不是一、两个警卫员,而是一支足以维护省革委主任的声望和独立自主的武装护卫队。只要他呆在太原,刘没有问题,可以使战斗员涌满大街,一经通知,敢死队可能集中并开赴到太原的任何地方,但是,他一旦离开太原,兵力比较变得对他非常不利,尤其是在乡村。没有自己的枪和部队,实际上他会成为当地任何掌权人的人质。
  作为省革委主任,省一切武装力量的政委,按照惯例,两个职位合二为一,刘有权要求省军区的一个分队护卫他,但是,由于他们的忠诚程度是他最不能信赖的,所以他向太原的军区仓库要了500支步枪。他用这些枪的一部分武装了空军学院的200名军官学员,其余的保存下来,在最需要的地方分发。他把军官学员组成精锐的私人护卫队。他们是军校学生,不是正规部队的战士,不必服从教室以外任何部队的指挥官命令。他们有权使用“四大民主”(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和大串联),还有权力成立群众组织、参加联合、造反、夺权,一句话,可以象中国其它任何学校的学生一样自由行动。自刘未老和张日清闹翻的那一刻开始,学校的多数派都站在刘的一边,并控制了校园。当他决定巡视时,他们欣然组成了忠实的护卫队。张日清和69军谢振华对此都无可奈何。
  刘出访的第一站是山西中部的煤城阳泉,这座城市有5万人口,其中1万人在煤矿工作,1967年秋,经过玩弄了一段复杂的派性花招之后,根据各煤矿、车间达成的一些脆弱的联合协定,正式解散了工业系统和市范围内的敌对派系,匆匆拼凑了一个“大联盟”。这种进展是根据贵州省工人的经验取得的。贵州按照这种方式形成大联合,得到了毛泽东的赞扬,并在全国广泛宣传。事实上,阳泉的大联合进一步确立了张日清对这个市的控制。刘未老和他的武装军官学员一到达阳泉,另一派就壮起胆来。由矿工梁宝奎领导的四矿一群工人,联系前军官安科领导的一群化工工人,向令人忧虑的现状发起挑战。大联盟垮台了,少数派从刘剩余的备用库里获得40支步枪,把多数派共数千人统统赶出市外。被赶出家园的人残存在山沟里,尽最大努力,依靠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和当地农民的施舍渡日。不必说,煤矿的生产急剧下降,阳泉呈现了一派武装军营的景象。
  刘未老一从阳泉归来,就立即动身前往晋东南地委所在地长治。和以前一样仍由他的“宫庭护卫队”——武装的军校学员,几个象征性的战士护卫,以及一卡车备用步枪。全市停止生产,中断办公和学习,去欢迎这位从省府来的史无前例的代表团。十万人涌上街头,他们的欢迎,打乱了派别界线,双方都去欢迎刘主任,许多人争辩说,这位“大人物”亲自出马,就会很快解决各种悬而未决的问题,就可使大多数人团结一致,把革命推向前进。
  然而,两派的期望大相径庭。每派都希望刘能支持自己的观点,而使另一派回心转意,即使他不能把所有的领导争取过来,也一定能争取过大多数群众来,从而解决问题。“红字号”已经得到他的公开支持,指望刘能创造一种使他们欢心鼓舞的舆论高潮。忙于准备程首创档案材料的“联字号”,原来以为刘一旦了解了案件的真相,认识到程确实是个国民党分子,就会改弦易辙,谴责这位“红字号”领导,并使群众转向“联字号”一方。
  包括范机灵在内的“联字号”研究小组,希望刘一下榻驻地,就召集他们汇报。然而,刘却分别从双方召集了30人,给他们发表了长篇演说号召他们执行《七条》,在程首创的领导下,团结起来。会后,一位灰心丧气的“联字号”成员说:“刘格平不需要我们汇报,他认为他已了解了情况。一个派去直接向刘呈送材料的二人代表团,只不过见了他的秘书。”他们把书面报告交在秘书手里,期望刘阅读并立即作出反应。刘是否曾阅读过这个报告,人们不清楚。他所做的不是邀请30人,而是邀请两派500人到地区礼堂开会。
  程首创本人出现在主席台上,向与会者介绍刘。他一出现,所有到会的“联字号”成员,就开始大喊“打倒程首创”,而“红字号”却回敬道“支持程首创、支持刘未老”。
  在二楼后面的范机灵,积极提议并带领“联字号”呼喊反程口号。空军学院的学员负责会场秩序,当有人通知他们范机灵在指挥怀有敌意的喊口号者,负责二楼的学员说“抓住他”。这正符合范的心意,他认为“如果你们抓我,我们会更有理由反对你们,我们的不满就更有根据。”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喊“我叫范文,来抓我吧。”
  整个会场一片混乱。
  “联字号”的支持者喊“去把他抓起来,你们为什么不去呢?”
  “红字号”站起来呼喊:“你们扰乱大会,应该抓起来。”
  刘未老看到大会一片混乱,就走到主席台中央说:“同志们,请坐下,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开会,请看我,请看我的脸……”
  他三番五次重复这些话,只是用略有不同的说法,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一直到人们平静下来为止。
  接着,程首创又一次走向前说:“欢迎刘政委作报告,”然而,程刚出现,“联字号”就又开始第二次指责他,整个下午都是这样,刘未老开始作报告了,但是,不断被口号声、呼喊声和楼上楼下的混乱声所打断。
  刘慢条斯理、吞吞吐吐地讲话了。
  “你们要打倒程……这是错误的……,他没有问题。如果他有问题,我是不会为他做主的……。你们必须执行《七条》……。有些人说我们应该执行六条半,打倒程……。同志们,这不好……。我们必须执行《七条》而不是六条半……。这是我的立场……。程是你们的革委主任,你们怎么能随随便便打倒他呢?……,‘红字号’一派很好,他们首先在一月夺权……。你们‘联字号’的人们一开始反对夺权,但是,现在你们贴出这么多大字报,要打倒程……。你们甚至把大字报贴到太原……,然而,一个人不会只用大字报或口号就能打倒的。如果大字报能打倒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纸糊的。”
  “有人说程夫人有问题……,我本人就认识她,她以前有个丈夫,是个特务……,我们镇压了他。这就是你们用来说明程有问题的根据吗?同志们,正好相反…。如果他是个坏分子,即使我们不把他打倒,他也会自己垮台的。”
  这位老人整整讲了一下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据‘联字号’的支持者说,他所有的内容,说一千道一万,就是支持程。
  “红字号”摄影师拍了许多照片,大部分都是刘的不同姿态的照片。当程首创看到拍照时,小心地站在旁边。后来,报社在全市布告栏上贴出60公分高,45公分宽的放大照片,程首创和刘肩并肩,沐浴着刘的荣耀,非常神气。
  “红字号”的宣传人员,还把刘的讲话录了音,后来,在市内无休无止地向人们进行广播。他们还以小册子的形式,出版了他的一部分讲话内容,并从中为后来泛滥全区的《刘主任语录》选了一部分。这些语录甚至包括刘未老和李顺达两人上厕所时发表的评论。
  有关李顺达利用自己的崇高声望,支持“联字号”部分,引用刘未老的话说:“他是个农民,他知道什么?他一窍不通。”
  刘对军分区司令员武天明说:“你们应该支持程首创,如果你们不支持程,就是路线问题”。
  关于他的对手张日清,刘说:“有人说张日清政治觉悟水平高,实际上他犯错误水平高。另一方面,人们说我的政治水平低,但是,我象支持程首创一样支持革命干部。”
  “红字号”支持刘未老最后一项举动,是派宣传人员制作了数以千计的刘格平小像章。在山西,他们的确在毛泽东的崇拜上,又增添了对刘未老的崇拜。
  “联字号”的头头,有点被纷至沓来的刘的材料所淹没,他们加倍努力,奋起反击。由于无法把程的材料从刘的秘书手中取回,他们开始继续着手整理刘未老本人的档案材料,共30万字,他们收集了刘的所有25次讲话内容,语录、数张刘的照片,以及一套刘的像章,寄到北京中央,设想这些材料本身即可使这个人彻底名誉扫地。一切都经过精心考虑,他们意识到:他们的王牌是程首创的档案材料。他们派劳动模范李顺达去刘司令部将其取回,然后,李英奎参谋长亲自送到北京,供中央领导阅读。
  从客观上讲,刘未老的来访,给晋东南带来的是灾难,他的讲话非但没有使两派团结起来,反而使这个地区的分裂更加严重,以致引起最后摊牌。刘来访之前,双方阵营都各自有自己内部分歧。“联字号”队伍中,包括要打倒程首创的团体和仅仅要严厉批评他的团体;“红字号”包括要打倒武天明的团体和只想“炮轰”,即要批评他的团体。除了这些“大”分歧外,许多小分歧也使两个联盟的许多单位发生分裂。许多人尚未看出泾渭分明的两派本身,已经开始走向分裂的轨道。但是,刘一经加入到程的行列中,提出“红”“联”字号名称,他便很快使局势两极分化。他使两派中那些只想炮轰和想要打倒的人团结了起来,因此,两个敌对阵营内部,以日益加快的速度变得更加巩固了。
  公平合理地讲,必须说,刘未老并没有制造任何分裂,大小分裂都没有。他们的法规汇编,也没有促进相反的过程。整个文化革命期间,范围最广泛的大小的组织,往往趋向于合并成两个(不是三个、不是四个、只是两个)对抗司令部。如合并这样有规律地持续地发生的事物,不得不被认为是某种政治定律,就像波义耳化学定律或牛顿物理定律那样,具有普遍性。一旦造反摧毁了原权力结构,摧毁政权结构的联盟,就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分裂。首先分裂为许多小团体,但是,以后这些小团体合并,改变地点。分裂、重新组合,往往最后合并为二。如果某种外部力量不阻止他们,他们会一决雌雄,直到一方当家作主,而另一方失败。尽管刘未老的来访,当了晋东南两个对立中心支柱的催化剂。但是,全中国各地都显示出了这种相同的基本过程,并且具有同样的结果。
  现实地讲,军分区所持立场:程首创是国民党特务,“联字号”支持的正确的革命路线,“红字号”支持错误的反革命路线;比起刘未老所采取的立场来,要起着大的多的刺激两极分化作用。部队指挥员往往耍两面派,一方面他们极力装作是从外面派进去解决问题,促成团结的公正仲裁人;另一方面,他们又完全玩弄派性政治,拉一派打一派,充当一派反对另一派的事实上的领导人。李英奎不但没有充当斗争局外的公正仲裁人,反而充当了晋东南地区“联字号”一派的首要挑动者。然而,他参与派性斗争,并不是简单作为另一个表演者,而是作为中央政府的代表,作为拥有崇高声望和荣耀的一名解放军干部。他总是不失时机地强调林彪后来在九大所表达的观点,文化革命所以能取得成功,是因为毛泽东的领导,和人民解放军的存在。在他看来,部队是无可批评的,程帮助该地区制造批评部队领导,就是反革命的气氛。批评部队、反对部队领导,事实上就是反对革命。1971年,在和李英奎和曹中南谈话时,他们都承认部队犯了错误。即他们原则上承认这一点,实际上他们都不承认“联字号”方面有什么实际的、具体的错误,他们也不承认“联字号”有什么重大错误。在他们看来,所有的问题都是由“红字号”的活动所引起的,是“红字号”要摧毁革委会,是“红字号”对部队不满,是“红字号”到处打、砸,并夺取武器,引起暴力冲突,使冲突不断升级,是“红字号”选择国民党分子和反革命分子当头头,是“红字号”在被召往北京接受为期数月的教育和学习期间,利用各种手段在家乡煽起派性。
  当“联字号”反对革委会,包括其主任在内的重要成员并要求驱逐他们时,部队领导人不把这叫做反对,说只是要求进行合理调整;当“联字号”动用枪支时,他们把这叫做并非不正当的升级,而仅仅是为了自卫;当“联字号”调动民兵,投入战斗时,他们叫做并非凭借武装斗争,而仅仅是依靠群众;当“联字号”头头千里迢迢,去北京接受教育和学习,他们争辩说,不能指责他们在家里搞派性,因为他们远离家园,阻断了他们对事件施加影响的路。
  似乎真相大白于天下了,很清楚,他们在这里使用着双重标准看两派:“联字号”绝不错误,“红字号”绝不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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